夜幕低垂,污浊的雾气翻涌着缓缓上浮,就如千斤重鼎,死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六在距离姜离还剩三步的地方兀然停了下来,手中的弯刀先行落地,发出‘铿锵’之声。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眉心正中有一细细小小的针眼,隐隐有血透出。
姜离缓缓抬眸,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银针穿脑,是沈妄的手笔,他来了。
有时候,姜离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才好,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逃也逃了,骂也骂了,杀也杀了,该算计的也统统算计了个遍。”沈妄自黑雾中走来,立在了姜离身后,语气中带着隐忍与无可奈何:“姜离,折腾够了吗?可以随本督回去了吗?”
姜离低头不答,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见她不语,沈妄还以为是她不愿和自己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姜离,你真是胆子肥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你就满意了是吧?”
“一刀两断,一别两宽?你痴心妄想!”
一抹狠戾之色立时就攀上了沈妄的脸,他恶狠狠的威胁道:“本督警告你,再想逃离长安,本督就把你的双手双脚都给剁下来!再套一根绳子在你的脖子上,就这样圈在司礼......”
姜离低声喃喃了一句:“我错了......”
沈妄一怔,愣愣的望着浑身是血,头发凌乱,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姜离。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像是忽然失语了一样。
“噢。”
半晌后,沈妄才反应了过来,嘴硬道:“你别以为认个错就成了,本督是不会轻易谅解你的。”
姜离忽然看见老五准备去偷了赵子攸逃跑的动作,心下一急,“站住!”
她撑地起身,可全身发软,根本就使不上一点儿力气,‘砰’的一下又摔在了地上。
“姜离!”沈妄被吓了吓,匆忙去扶,嗔怪道:“你就慢点儿起能怎么样?疼不疼啊?”
姜离指着老五,凶狠道:“杀了他!赵子攸必须......必须在我手里!”
远处,有大批人马赶来的声音。
速度极快,全是一溜烟的侏儒,他们服饰统一,手持弯刀,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死状惨烈的老六皆是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杀上前。
老五一把拉住了领头的那个,用突厥语唧唧歪歪的说这些什么,时不时的看了姜离几眼。
说到最后,沈妄眼神一震,诧异了一瞬,却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这时,沈妄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衣袍摆角。
他扭过头,只见姜离望着对面的一众矮小侏儒,奇怪道:“你不是会突厥话吗?他们在说什么?”
他半跪下扶起姜离,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中,恰好借着月光沈妄终于能看清姜离伤的究竟有多重。
女孩儿脸色煞白,嘴唇黑紫,原本白皙剔透的脸上现在全是血污和伤口,左肩后的伤口复发,手臂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刀伤,且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沈妄拿着袖口就去给姜离擦嘴角边的血迹,他微微侧目,凌厉的目光将老五一众吓得一哆嗦。
他轻轻松开了姜离,只一眨眼的功夫,银光流过,三个侏儒人应声倒下,喉口放血,抽搐不休。
沈妄缓缓转身,双目充血,血滴溅在了男人清隽的脸上,眸光森寒刺骨,犹如恶鬼嗜血,他哑声道:“拿出解药,不然,死!”
一众侏儒当即后退两步。
“这位大人稍安勿躁。”老五笑嘻嘻的,“此毒好解,每日用一斤黄连熬成浓汁,连服半个月即可。”
闻言,姜离顿时喉口一甜,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五,每日一斤黄连,连服半个月?!
这破毒,还不如不解!
“姜姑娘。”
老五忽然喊了一声姜离,他指了指旁边的赵子攸,道:“人我们还是要带走的。他日,我等定会再见,告辞。”
话落,方才赶来支援的一众侏儒皆朝着姜离抱拳:“告辞!”
姜离一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一急,撑着身子就又要去追:“不成!把......把人给我放下!”
然而,刚起到半路,眩晕感猛烈袭来.
姜离眼前一花,整个人生生摔在了泥地上,濒临昏迷之前,嘴里还在不死心的喃喃着:“追,去追,赵子攸......不能落在别人......”
云层之间有着一道道闪电穿梭其中。
点点雨滴如弦泪泣珠一般砸落在大地,为原本就雾蒙蒙、湿漉漉的人间更增添了一分伤感。
沈妄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大氅把姜离连身子带脑袋全部遮住,一点不露,接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返回。
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雨下的越来越大,沈妄迎面撞上了疾驰而来的符三七。
符三七看
着他怀中的姜离,伸出手:“沈掌印是君子,果然在沿路留下了记号。算我姜家欠你一个人情,给我吧。”
“不行。”
沈妄冷冷吐出两字,满身杀伐之气。
符三七并不畏惧,他亦沉了脸,道:“太子殿下,姜家的女儿只能为皇后。如今你是真龙化鹰犬,已配不上小主子了,还望你早日认清现实,断了这份不切实际的念想。”
“符三七,方才,她差几秒,就差那么短短的几秒。她就会死在别人的手下,你现在见到的也会是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说着,沈妄抬眸,黑色幽暗的瞳孔之中燃烧起了一抹赤红火焰,手掌微颤,就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本督养了她十年,将她娇惯的天不怕地不怕,宠溺的狂妄无羁,十年来从没受过一点伤。”
“可这几天呢?她就为了查姜氏灭门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甚至于险些丢了性命!”
沈妄无法遏制自己胸中的怒火,他怪符三七,怪残月,怪碎星,怪他们没有看照好姜离,其实心底最怪的还是自己。
二十年,他以为自己比谁都更了解姜离,这才不信命的求来了一场双重生,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能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沈妄将怀中的姜离更抱紧了些,径直越过了符三七向前走去,他声音清冽,穿透人心,直击真相:“符三七,你一心守着的只是姜家,从来不是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