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依言走了过去,她垂眸,看着那碗澄澈透明的酒面上浮动着几颗火褐色的花椒,思绪一下子就又飘回了从前。
她自幼体弱,不宜饮酒,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千杯不醉的好苗子。
小时候看着长命他们对饮实在好奇,便央求着他们带她一块儿喝。长命想着小孩子家能有什么酒量,将她喝倒一回,往后一定不敢再喝。
于是,他同意了,他们四个人对着姜离一个人喝。
喝了整整一个晚上,姜离一人喝了两斤,将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几个全给干趴下了。
后来,他们又被沈妄罚了三十鞭子,四个人全部被迫戒酒,从此洁身自好。
想着,姜离不禁笑容上扬:“从前,无灾一年四季都会酿酒,就你那一回打了他鞭子后,他就只过年的时候做一回屠苏酒了。”
“四个大人,喝不过你一个孩子,亏他们还好意思喝酒。”沈妄轻笑着,上手去拉姜离坐在左侧。
姜离一愣,却也没反抗,顺着他坐了过去,二人之间氛围暧昧。
她轻咳了几声,继续追问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等你来。”
“等我来?”姜离皱眉,“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沈妄说:“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在等。”
闻言,姜离嘴角一抽:“......呵呵,我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还不如不听呢。”
事实证明,姜离的确是不解风情。
此刻,夜幕渐暗,圆月忽现,都说春风送暖入屠苏,寒风过身,竟真的留下了一分暖意。
清凉的月光柔和的洒在了姜离的身上,搅动了一池光华,月的白和衣的红交相辉映,宛若仙人临凡。
沈妄微微抬眸,眼中有一抹惊诧闪过。
他一直觉得姜离穿红色最是俏丽,可她偏生就不爱红色,只有过年的这两日里愿意为了讨个彩头而穿上一穿。
他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就像是正在欣赏这个世界上最惊艳的宝石。
他说:“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我,暂时选择离开你的阿兄和阿姐。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能够驱使你做到哪一步。”
姜离紧抿双唇,眸底的神色不可探究。
“我若没来呢?你就在此等一辈子?”
沈妄又笑,出言逗他:“我相信你会来。倒是长命那小子,他一直说不信来着,你瞧,他果然不在吧?”
姜离:“......”
此时被沈妄吩咐去喂马的长命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他挠了挠脑袋,嘟囔着:“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哪个王八蛋在骂我?”
随即甩了甩脑袋继续喂马,心想着赶紧喂完,说不准还能见上小祖宗一面呢,也不知道掌印还在不在等?
小径无灯,但地面上厚厚一层的积雪却将这个世界照的恍如白昼,即使深夜却也能清晰的看见对方。
姜离陪着他坐了好一会儿,深冬的寒意经久不散,她听着沈妄平缓的呼吸,心底出奇的宁静。
幸好,他无事。
“乌鸦报喜,始有周兴。让小白跟着你一道走吧,异国他乡,也算是有个伴儿。”
沈妄忽然说道,头顶上的小白似乎是能听懂人言一样,扑棱了几下翅膀,哑叫一声。
姜离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但小白和夜色早就融为一体了,她点了头:“好。”
乌鸦是有着吉祥和预言作用的神鸟,它们能够感知到灾难的来临,所以沈妄才会坚持一直将小白留在姜离的身边。
“叮——叮——叮——”
这是来自大慈恩寺的厚重磅礴的洪钟之声,子时已到,新春嘉平。
“又是一年了。”沈妄如此说着,他伸手举起酒盏,朝着姜离,认真道:“岁岁无虞,喜乐安宁,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一句新春祝福,姜离听了整整十年。十年来,沈妄对她的祝愿,从未改变过。
他什么也不求,只想要她平安顺遂,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姜离笑了,她亦举盏,声音柔和,说着那句十年未变的回话:“恭喜发财,大吉大利,我的压祟钱可莫要忘了。”
二人相视一笑,对盏相碰,酒水互溢,伴着大慈恩寺的新年钟声将那一碗屠苏酒一饮而尽,不留一滴。
此时,他们都在庆幸有这一场双重生的结果,因为这番对话在过去的时空里已经消失了十年,幸而,如今补上了。
这时,符三七从一旁而出,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是开了口:“少主,咱们真的该走了。”
姜离微微点了头。
“北梁没有春夏,你最怕寒冷,姜茶虽不好喝,却是驱寒圣物,一定要记得喝。”
“嗯。”
“你右肩的伤,我都听长命说了。好好休养还是能恢复的,但近些时候要多用用左手,让右手歇歇。”
“好。”
“你从小就生活在长安,忽然去北梁京都怕是要水土不服,慢慢适应,莫要操之过急。”
“知道。”
“三餐要吃,午觉要睡,点心茶水不能断,话本戏曲也要看,病了就问医喝药,累了就安寝歇息......”
“我都记下了。”姜离鼻尖有些酸,她打断了沈妄的话,转而问他:“你往后呢,有什么打算?”
沈妄知道她打断自己的话是怀了什么心思,侧目看了她一阵后回答道:“打算?我打算,换个身份,换个地方。”
这话落在姜离耳中,她还以为沈妄是想要归隐山林呢。
但等到他们再次相见之时,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当初那句换个身份和换个地方,竟然是这个意思啊。
姜离起身,当即一阵寒风吹进了脖颈,她凉的一哆嗦,匆忙归拢了身上披着的大氅,语气故作轻松道:“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姜离,你等等。”
沈妄喊住了她,在姜离疑惑的目光下,他从袖间拿出了一条五色彩绳变成的压祟钱。
他几步走了过去,在姜离的面前缓缓蹲下身,想要像从前一样为姜离系在腰带上。
神色小心又认真,他的手指修长,按理说动作应该极快才对,可他偏偏不急不躁,慢慢地,就像是在故意拖时间一样。
“驱邪纳福,保佑平安。过去,我欠了你十年的压祟钱,往后慢慢补,你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