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轩不敢用拓跋迟,商离却不一样。她的想法变了,之前不想收拓跋迟。但拓跋迟有恩于她,借此机会接近,并无不妥。
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有些人,你不得不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鲜卑八部族以慕容氏最为强大,立国为燕,齐人称之为北燕。拓跋氏、呼延氏、独孤氏紧随其后,但又以拓跋氏能与慕容氏相抗。拓跋氏尚未立国,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漠北之地,往北极寒不宜居住,这八部族之间势必要有一番拼杀以争夺地盘。眼下,慕容氏以龙城为都,傲视八部族,焉知他日会被何人取而代之。
拓跋迟是不是虎还未可知,关于他的传闻也未得到证实,一开始便选择防备的态度远离他。日后他若是真的壮大,想要与之结识,并施恩于他,总显得诚意不足。还不如,试着与之相交,是敌是友,也要先摸清底细再说。
拓跋迟不用找,商离前脚刚到宁郡,他后脚便找上门来。消息十分灵通。
在信都时,拓跋迟盘桓数日,只为见商离一面。但商离分身乏术,嘱咐谢轩把人带到韩家屋舍,由杨氏代为款待。拓跋迟并未久留,用了一餐饭食便走了,留话说会等她到宁郡。
商离带了厚礼,与拓跋迟来到他在宁郡的居处。
拓跋迟住的地方离商离的临时居处不远,那是一处荒弃的破房子,他前后观察半年,确认无人居住,才敢公然住进去。
“若是细究进来,这算是私占民宅。“商离备的厚礼是一处房屋的租契,“这是蔡氏的房产,不算大,但相比此处四面透风,应是一处不错的居所。”
这才三月末,拓跋迟已是一袭薄袍,屋中满是耕种的农具,“女公子这是要养我?”
商离展袖施礼,仪态端方,“小女是来谢郎君当日搭救之恩,郎君古道热肠,救我二位兄长于危难。小女不胜感激,这是谢礼。”
“你们中原人,报恩不都是以身相许?”拓跋迟步步靠近,笑得十分无辜,“我一下救了你两位兄长,那不是要以身相许两世才对!”
商离手痒想开揍,可她现下是韩微,不能动武,不能节外生枝,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下已经够乱的,不能再惹麻烦。
“郎君想要耕种,而我有田产,你不想给田租,我可以雇佣你,包括你的族人。天灾人祸,四时不顺,丰收与否,都与你全无干系。你负责耕种,我付你工钱,收成全都归我。你觉得如何?”商离开出她的条件,“住宿、饭食我全部负责。也就是说,你若是没有其他花销,这工钱全是自己的。”
拓跋迟两眼放光,停下逼近的脚步,“如此说来,女公子是要留我?只要能在女公子身边,干什么都行。”
商离倒吸一口气,“不给工钱行吗?”
“不行!”拓跋迟断然拒绝,“我可以不要,但我的族人不能不要。”
商离也很爽快,“每人每月五金,折换成布帛或是米粮,都可以。等价折算,以当月市价折算,钱货两讫。”
拓跋迟没有犹豫,“还有其他要求吗?”
“当然有。”商离不绕弯子,“若日有人侵袭劫掠,你所负责耕种的田,要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收成时,没有人为的毁坏,每亩地我额外再给你们一百金。当然,别人的田地你若是护卫得当,”
拓跋迟大为震惊,“女公子出手果然大方。不知道,女公子还需要什么?”
商离卖了一个关子,“那就要看我们合作是否愉快。”
拓跋迟能从商离赶回信都看出事态严重,并从中找到切入口,帮她找到商荇。说明此人的心机必然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纯朴简单,但来日方长。
但商离没有想到的是,拓跋迟带来的人,有近百人之多。
她一时间有一种被劫掠一空的悲凉感。
有些话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早。
但谢轩有一句话说对了,拓跋迟的身份必然是不简单。
有身份不怕,就怕没身份,没有价值。
一夜之间,能带动上百族人,族长不受宠的儿子,那必然是别处受宠的儿郎。
房舍安顿百人并不宽敞,可商离眼下也没有更多的住处,蔡荃只给她田产,有这处屋舍。她虽然厚着脸皮要,但也没有厚到把蔡氏的全部房产都要过来。赔上一个陆疆,也不值得如此。
“你这来的人着实不少。”商离长叹,目光在拓跋迟的脸上转了一圈,“我韩家在冀北没有置产,这都是我向蔡夫人借来的。你也看到了,我只是陇西韩氏的旁支,出身不显,大家唤我一声女公子,那是给韩氏的脸面。但你也看到,我家少郎君一出事,我便要鞍前马后,死而后己。而陇西韩氏之名,你大抵也该有耳闻,在这冀州城中,恨不得让韩家断子绝孙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拓跋迟听出弦外之音,“你是韩氏女,为何能动用蔡氏的房产?”
商离低下头,想挤出几滴眼泪装装可怜,可这似乎不太符合她一贯的性情,正色道:“我随兄长来到冀州,他入军,我
无事可做,又惹出不少是非,蔡夫人时常要外出看诊,无暇兼顾,于是就把这跑腿的活计交给我。我寻思着,往后要在信都住上不少的时日,还是要好好与将军夫人结交,便把这活给揽了下来。以往在家中,耕种只会些皮毛,并不算精通,自给自足勉强可以。但来了宁郡才知道,如此大规模的耕种,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些都不打紧,可有些人听说我是韩氏女,便要除掉我。那日,若非是郎君,我已经一命呜呼。我那族叔韩充,纵然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但我当时还是无知孩童,这也不该我来担。”
拓跋迟频频点头,“这确实与你无关,与整个韩氏无关。”
商离连忙追问,“郎君为何这般说?我族叔乃是定国公世子,世袭的爵位,大齐一等世家,娶妻乃是弘农杨氏。这等家世,缘何要叛离北燕。我一个弱女子,平白受了委屈,却什么都不知道,真真是憋屈难受。”
“你不知?”拓跋迟讶然,“这对你们大齐应是奇耻大辱,不提也不足为奇。”
商离瞪大眼睛,无辜而又委屈,眼巴巴地看着拓跋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那个韩充,他现下是慕容氏清河公主的驸马,位高权重。你的那位长兄,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若是按你们大齐的说法,这两人是韩家的庶子?”拓跋迟语含讥笑,“他在大齐毫无建树,却在慕容部风声水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受委屈,又如何对不起被韩充踩在脚下的万千黎民。可是不打紧,往后我保护你,不会有人伤你分毫的!”
果然如此!
商离的想法终于得到证实,那失踪的北燕女子,定然有着不凡的身份,否则又怎能让韩充弃家舍国。可她无法确定,那女子就一定是北燕的清河公主,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无论那女子是何身份,如今的韩充是北燕的驸马,他有了另一个家。倘若韩凛知道,他还有两个弟弟,不知会做何感想。
有些消息很容易得到,在北地人尽皆知,但在冀州却把消息封锁。商离能理解陆疆禁止在军中议论韩充之事,为了儿女私情而抛弃家国天下,致数万将士惨死,百姓流离失所。如此之人,如此之事,不该是大齐上姓高门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商离安顿好拓跋迟和他的族人,在第三日的午后返回信都。
回城的路,变得很长,商离把马车四面关了起来,不想让人知道她是韩氏女,那个害他们家破人亡的韩充,正是与她同族。
商离更能体会韩凛的艰难,什么都不曾做过,却要担起陇西韩氏加之于他的责任,也要承受所有的谩骂与嘲笑。
商离心事重重地走进将军府,陆疆也在。开春之后,北地发生多起偷袭侵扰,他带着魏沿巡边布防,经常不在府中。
“陆将军。”即便是四下无人,商离依然礼数周全,真的把自己当成韩氏女。
陆疆点头,“韩凛在军中一切安好,只是重新入营之后,他与乐平被罚打扫马厩。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他杀了全营近百名将士,还有郑将军相护,难免要落人口实。但全营上下对他,并没有过激的举动,想必往后他也会轻松不少。”
商离叹道:“非长兄之过,但长兄该受的,还是不能少。郑将军待二位兄长至诚,若是没有他的相护,我长兄那夜早就死了。”
现下想来,依然心有余悸。姚尹的谋划,当真让人心寒。不是被当众砍杀,便是因杀害同袍被军法处置。无论如何,韩凛都难逃一死。
“我也没想到,展仁会做出如此之事。”陆疆想来也是后怕,姚尹这是要对三个少年赶尽杀绝,全都在他的谋算之中。这也是陆疆不能留他的原因。
“陆将军不是没想到,只是放任而已。”商离不留情面地指出陆疆的过失,“数年前,慈幼院的女娘被拐到江南之地,是谁人之过?这些女娘回到冀州之后,有的不堪受辱自绝而亡,有的却被充作军妓,潦草一生。这又是谁人之失?你身为征北大将军、冀州牧,却一再包庇徇私,放任自流。”
陆疆无言以对,“这确实是我之过。”
商离冷冷笑了,“陆将军向来如此,又有何过之有。”
陆疆深知商离怨他与商沅君和离,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与他之间并不亲厚。即便是她之后还要依靠于他,却从未信任过他。
“经此一役,如今全营上下,已经都知道你是韩氏女。”
商离并不觉得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但这条路是她选的。
她展袖,执晚辈之礼,语气平淡疏离,“日后还要有劳陆将军。”
言毕,撩袍转身,背影倔强。
商离把她打听来的消息,加上自己的想法,与蔡荃和盘托出,并没有保留。蔡荃十分惊讶于商离的敏锐,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抽丝剥茧,最后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不得不说,她确实比蔡荃更为适合研判各路信息。
“你为何认为那名北燕舞娘,就是清河公主?”蔡荃还是想听听她的分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清河公主曾到过幽州。”
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