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杂种都有人要,就你没人要!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克死了你全家!”
“扫把星滚远点!我们不和你玩!”
在这个地方米浩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其实在被送进福利院的孩子里多多少少也有点身体或心理的小毛病,这无可厚非。
“可是,米浩这孩子有点不一样。”
隔着孩子们玩耍的走廊,护工正在和院长谈话。此时百叶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降下点点小雨,她手扶着脑袋时刻盯着不断晃动的铜制钢笔。
“院长,你听说过‘诅咒’吗?”
钢笔停了,多余的红墨汁浸染纸面,吊钟的滴答声清晰可见。
“张小红,别跟我说,你还相信小孩子之间的玩笑吧。”女院长抬起头,幸存的阳光透过叶片映在银发中。
她经营这座福利院已经有四十一年,经手过成百上千的儿童,一个前不久才失去双亲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站在人群中也不会让人多留意几分。
“可是......"
张小红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叹气地离开办公室,第一眼便看见被人欺负得脏兮兮的米浩。
真可怜,像一只没有归属的幼犬。她喜欢孩子,选择这个职业也是因为能随时看见、听见这些鲜活的小精灵。若是平时,张小红一定会马上抱住他,带他去更换干净舒适的衣服,只是现在,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最好也别说话。
“小张老师......”他开口说话了,是在叫自己。
“一路小心......”
张小红努力不去听低语如针的话语,笔直地往大门走,此时雨势已经变大,也不能回头看到那个正在给自己挥手的小男孩。
“一路小心......”
男孩还未发育的嗓音清晰尖锐,她脑海中控制不住般浮现出这四个字,越想便越占据思维。直到再一次听到她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警察抬走的一具碎裂的尸体。
米浩望着盖上白布的尸体发呆,他当然见过白布之下的惨状。就在昨天,只是无意之间,偏偏是他,在平时不会去的悬崖边发现了失踪数日的张小红。
两条黝黑的树枝正好将她整个身体贯穿在半空中,脸上的一颗眼球已经不翼而飞,另外一颗在神经艰难地牵引下摇摇欲坠,伴随着布满泥泞的黑发,盯着山下不断来往的车辆。
那时已过盛夏,新鲜的猪肉会在两天后腐烂变质,张小红正好赶上这个绝妙时机,苍蝇在其脸皮下产下的卵已经破出为蛆,在已死之物上创建一个恶臭、欢快的生物圈。
刚开始福利院的孩子只是觉得米浩这个人很神奇,他能看着云朵说准明天的天气,也能预测下个星期的菜肴。一般他说哪天有肉,餐盘上一定会被盛上满满一大勺的红烧肉。
不过,不久就有人发现,米浩预测的坏事往往比好事更容易灵验,女护工失踪多日的尸体,食堂三个星期没有变过的菜单以及米浩那似乎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你的眼睛。
这一定是诅咒!那小子体内流淌着中世纪狠毒女巫的血液!社会中弱小的群体聚集在一个名为“福利院”的大家庭,用团结的力量抵触和敌视任何危害稳定的生物。
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福利院里没人领养的孩子通常会在成年以后被安排一份底层但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从此与这个地方割离。
米浩在里面待了两年,院子里的那棵苹果树花开了又谢,谢了又结果,再次开花的时候,方秋山出现了。
他独自开车上山,年纪轻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穿的是一件鸡心领的休闲羊绒衫,浅灰的颜色配上夹在内侧的领带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年段。他银丝眼镜下的眼睫毛很长,靠在苹果树下,一朵淡白色的苹果花恰好落在他的头顶。
不久院长从办公室走出来,她苍弱的手握住青年人的手,此刻风伴微雨吹着树冠沙沙作响,米浩靠在走廊的边沿悄悄观察着一切。
“方先生,各类资料都没有问题,你可以领走这个孩子。”
院长还在犹豫,补充道:“只是你还这么年轻,有些事情多个孩子会受很大的影响,不如你再等他几年。”
“不必了。”青年笑着摘下头上的白花,取在手心把玩,“我们毕竟是唯一在世的亲人了,时间拖得越长,我怕他对我越生疏。”
“那好吧,米浩————快过来!”
听见是在叫自己,躲起来偷窥的米浩不禁一身哆嗦,他扭扭捏捏走到两人面前,才注意到青年的眼神一直没从他刚藏起来的角落移开。
“这是你的堂哥,方秋山。你接下来将和他一起生活。”女院长枯瘦的手按住米浩的肩,微微的寒意抵在他的脸颊。
青年的手伸过来挠挠米浩乱糟糟的头,如阳光般温暖的感觉。这时抬头和方秋山对视,方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五官清秀,面容和记忆中的父亲有些相似,嘴角含笑,这时候他才打开伞替他遮住细雨,一双深窝眼眸透过镜片像是看他又像是在看其他。
“
走!我带你去吃山下新开的阳春面!”
就这样,米浩半自愿地牵着方秋山的手离开了这个短暂的住处。
回头时,雨已经停了,朴素简单的三层楼公寓,院内种着棵年老的苹果树,玻璃窗内好像有人在对自己挥手,所有的愉快的和不愉快的,也随着这挥手的幅度,慢慢地过去了。
“你是我堂哥,为什么姓方不姓米?名字的秋山是什么意思?”
方秋山盯着米浩将一碗三两的面条飞速般解决,嘴巴居然还能空出时间问他问题。
“以前卧室挂着一幅家父心爱的秋山红叶图,据说是米芾的真迹,老人家爱屋及乌就在名字里也加上了‘秋山’二字。不过后面出了事,我就改姓了母家的方。”
“这样啊。”米浩没意思地继续嗦面。
“该我问你了。”方秋山用竹筷在面汤里搅动出旋涡,“我觉得他们口中的诅咒是假的。”
一口软弹的面条差点要将米浩呛过气,“他们都告诉你了?”
“我既然要带走你,自然都会给我说的。我觉得嘛......”方秋山故作高深地顿了顿:“那些诅咒只是你的推理。”
天气是通过云的形状辨别的,外加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辅助。食堂的菜单可以通过观察早上餐车的进货,以及护工们脸上的表情。至于张小红的尸体,当时她是在下雨天骑自行车离开,可以通过车轮的痕迹和没被寻找的盲点,小孩的身高不高,总能发现些大人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所以你没必要在意,他们只是把你的关心误解成了其他内容,你没有诅咒任何人的能力。”
阳春面的葱花和油花浮动在咸香的汤底,还有什么更咸的东西混了进来,是米浩的眼泪。他止不住地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愿意去了解他,明白他始终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哭声吸引了同样吃面条的顾客,已经有人暗戳戳地指责方秋山的不称职。于是就可以看见满脸不知所措的堂哥拿出纸巾在给堂弟擦眼泪,蹩脚地安慰不哭不哭。
冷静一段时间后,米浩一抽一抽地对方秋山说:“我觉得我们没钱付面钱。”
方秋山嘴角一颤,他说得没错,他钱包里确实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