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棠低吼，嗓子干哑的疼。
“李郁，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你写戏本，没有这些人怎么给你排戏？”
“你说他们多艰难，能帮则帮，如今怎么就出尔反尔呢。”
李青棠脸色通红，上扬的眼角此时完全打开，眼里浮起一股泪意，胸口的这口气越来越堵了。
八仙桌旁李柏舟和李郁两眼相对，脸上写满了惊愕不解，空气中只剩下李青棠的喘息声。
突然间，乔氏出声打破了平静。
“李青棠，你是疯了吗？你竟然为了戏班直呼你爹名讳，我看你是救人救傻了。”
“周妈妈，把小姐带回院中，无事不得出门。”乔氏生气地吩咐。
周妈妈听到厅里的动静，忙走进来，李青棠的抵抗在周妈妈的武力压制下，不得不出了离开了正院。
李青棠回到水袖院，橘红和小桃迎上来，刚想开口，就见周妈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忙止住了话头，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到周妈妈把李青棠送入屋内，方才悄悄地嘀咕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姐吃个饭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小桃压低了声音向橘红问道。
橘红微微摇头，“估计还是因为香玉的事情，小姐心善啊！这香玉还是早日走吧。”橘红喃喃地说道。
屋子里的周妈妈也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李青棠。
......
周妈妈的话李青棠此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很愤怒，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现在很想跑到正院直面怒怼乔氏，但是残留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乔氏和李郁的决定没错，他们的忧虑也确实存在。这个世界不仅仅有白家、李家，还有罗家、连家等权贵人家。
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她要怎么办，才能阻止这一切？
她愤怒、焦虑、迷茫，李青棠感觉自己的焦虑症又要发作了。
一个敲门声打断了李青棠的思绪，香玉从门外进来，递给了李青棠一张帖子，帖子里写着一行字。
感念诸君之情，兹定于宣正元年四月四日清明节午后，邀李府贵女于梨园雅居后花园水榭戏楼赏《荆钗记》，头牌柳香玉、云生，落款李家戏班全班。
****
宣正元年四月四日清明节，天色阴沉，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就像是女子的泪珠连成线。
李青棠撑着油纸伞来到后花园，此时江南的桃花已经谢了，花瓣落在地上与泥水混在一起，就像是李家戏班各个人的命运。
李青棠身边站的是橘红，小桃没有跟来，她去前院了。
上次香玉的帖子不光给了李青棠，也给了李郁一家，同时李家班要解散的消息全千墩镇乃至昆山都知道了，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有人来物色，只等今日散戏后将人领走。
远处空荡荡的戏台前搭了一个戏棚，棚子里摆放了二十来张椅子，椅子中间放个一方茶几。李郁和乔氏坐在前排，李柏舟和白斩鸡坐在一起。
李青棠走过去，在边边角角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旁侍候的丫环忙上了茶点。李青棠端起来喝了一口，是个好茶，乔氏破费了。
没过多久，院子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人，乔氏安排人又加了几把椅子。
李青棠放眼望去，依稀可以分辨出几个人来，多是昆山县各个府宅的管事，还有......宁家公子？
宁家公子宁成才来做什么？他们家不是自诩清贵，注重规矩，如今也要来选个角儿回去红袖添香吗？
李青棠心里盘旋着这些想法，她打算仔细观察宁有才意欲何为，忽然间，眼前一黑，一个背影挺拔，身材修长的男子慢慢在她面前落座。
李青棠不自觉就把眼光投在了前面的背影上愣愣地出神，对方背影宽厚，肱二头肌隐约可见，要是放在现代社会，李青棠指定想法子与对方搭话，甚至可能想办法要到微信，可是现在的她不能也没心思去琢磨前面人的长相。
等到午后，雨水渐渐停止，一阵锣鼓声，戏开场了，香玉身穿淡粉绣花戏服，头戴点翠发饰，脸着白粉，两颊晕红，踩着碎步走出九龙口。
台上的香玉扮演的钱玉莲与云生扮演的王十朋以木头荆钗为聘礼，结为夫妻。后又生离死别，终在元宵万家灯火时以木头荆钗为凭相聚。
夫妻节义再团圆，母子重逢感上天；
深恨诈书分凤侣，痛怜渡口溺婵娟。
潮阳隔别三山恨，玄妙相逢两意传；
夙世姻缘今再会，佳名千古二仪间。
台上演的是悲欢离合，台下人看得泪眼潸潸。
等到戏台落幕，众人散去。香玉为首，后面跟着小生、花旦、老旦一行角色来到跟前，在李郁和乔氏跪下了，声音哽咽。
“奴婢们感谢老爷、夫人的多年的收留，今日这戏演完了，奴婢们也将离去，特来拜别！”
香玉说完俯身拱手下地，向李郁和乔氏磕了三个响头，后面的人也跟着纷纷磕头。等李家戏班的人磕完抬起头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眼泪，香
玉哭得尤其厉害，双肩颤抖。
李郁不忍地躲过脸去，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李柏舟也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一旁的乔氏也不言语，只挥了挥手，一旁的周妈妈端上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
乔氏的声音清冷如霜。
“今日这李家戏班就散了，我乔氏对不住大家，待会儿每个人上前来拿各自的身契，李府附赠纹银二两。”
乔氏掀开红布，里面放着几锭白银，还有一摞泛黄的宣纸。
“香玉，你的身契已经归还于你，你且上来拿银两。”乔氏看了香玉，冷冷的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香玉闻声按着地面站起身，她并没有领取银两，而是走到李青棠面前，盈盈地弯下腰作揖。
“香玉感谢小姐的帮助，奴婢性子急，有句话不管当讲不当讲，奴婢今日都要说出去来，今日不说怕是以后都没机会说了。奴婢恳求小姐日后不可再碰戏曲了。”
李青棠看着眼前的香玉，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此时的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香玉忽然上前抱了抱李青棠，随后快步地往花园外走去。
李青棠看着香玉离去的方向，白斩鸡已经在花园门洞那守着了，他一直在来回走动，脚步踢到地上石子发出滚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