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
晨光熹微,鼓子岛传出徐庶焦急的呼喊声,声音尖锐,惊起了树上巢里的雀。
不过是一夜过后,徐庶醒来时,鼓子岛上已经没有母亲的人影,只留下她的一封信笺,还有一朵耐冬花,一副药材——当归!
徐母是提醒徐庶,他的孝道已经保全了,该回去了履行他践行的“义”字了。
望着这当归,徐庶不由得垂泪哭泣…
至于那封徐母留下的信…
这信不是徐母写给徐庶的。
徐母要对徐庶说的话昨日已经全部说话,这是一封徐母写给刘备的信。
徐庶念着上面的字眼,“吾儿辅佐刘皇叔,起兵反曹,顺天意,行仁义,怎奈吾被曹操所俘,曹操指明要吾儿,为了高堂,吾儿不得不来归曹营,因私废公,背信弃义,罪莫大焉…”
“老婆子教子无方,自知有愧皇叔,今独自遁去,再不为吾儿拖累,吾儿当归,望皇叔不弃。”
一字一句,言简意赅,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徐母的坚持与果决。
因为她已经让儿子错过了英主一次,不能再错过了——
“娘…”
“娘——”
徐庶的声调变得愈发凄怆,足足两个时辰,他方才从这信笺中走出,方才从母亲遁去的事实中走出。
他没有去寻母亲,因为他知道,倘若他这个时候不是回刘皇叔那边,而是去寻找母亲,母亲知道后一定会更伤心,做出更极端的事儿。
呼…
呼…
长长的呼气声后,徐庶紧紧的握起拳头,我一手抓住那当归,一手抓住那耐冬花。
他左手的握着的是天下的大义与公理;
右手握着的却是母亲留给他的温暖,像是“耐冬花”一样能耐住严寒的温暖。
终于,徐庶满面泪痕,他跪朝向门外,他喃喃开口。
“儿子徐庶…儿子徐庶知道该如何做了!”
“玄德公为我,尽伐那新野城外的树林,儿子徐庶也该为玄德公,去重新栽起这些树木,也栽起玄德公复兴汉室的希望!”
…
胶州灵山寺外的官道上,陆逊单人匹马几次,他在马上摸出关麟赠予他的锦囊。
将锦囊打开,取出一块儿白绫,借着初晨的日光,他看到白绫之上的字,依旧是刘皇叔的那一句——“吾欲尽伐此处树木”!
依照关麟讲述的,只这一句话…
只要能传入徐母的耳中,就足够让徐庶回心转意。
当然,因为毕竟是在胶州,陆逊无法大张旗鼓的调查徐庶与徐母的位置,只能小心翼翼的问询。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快速驶来,超过了陆逊的马儿,直接横在了官道上,拦住了陆逊的路。
陆逊使劲儿一拉缰绳,马长嘶一声停住,正直疑惑,昨日那鼓子岛中遇到的“老者”徐徐走出了马车。
陆逊看着老者,惊喜道:“前辈可是要告诉我徐元直在哪?”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陆逊上了马车。
陆逊也不迟疑…当即翻身下马,跳上这马车中。
马车驶离,一路无话,行到一处僻静之所。
这时,老者方才打开窗子,然后将面颊上贴满的鬓白的须发悉数卸去,六十余岁的羊毛恍若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陆逊意识到了什么,惊问:“阁下就是…徐庶徐先生么?”
“是我!”徐庶侃侃站起,“我遥记得当年曹冲公子不幸病逝后,我以老母心念故园为由,辞别曹操,那时曹操派人来追捕于我,不曾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是轮到我徐庶去追逐别人了!”
徐庶是前辈,尽管他曾经露出过的光芒在绚烂的星空中只是一闪而逝。
但这光芒太过闪亮。
他与刘备的情义也太过深厚。
得知是徐庶本人,陆逊一本正经的行礼,“晚辈拜见徐先生。”
“你是荆州来的?那是如何来的?又要如何回去?”
徐庶问出这一句,陆逊就懂了,徐庶是有意与他一道归去。
当即他的心头大喜。
——『成了,成了…果然,云旗的方法是有用的,刘皇叔与徐元直之间,是金不换的、是无法撼动的情义!是那片新野树林间的情义!』
陆逊连忙表明归去的路线,并且提问出关麟派他来此最关心,也是最迫切的那个问题。
“徐先生,如今时局有些变化,荆州的关麟公子托我来此,一是请徐先生出山,二便是求徐先生救一个人?”
“谁?”
“曹营里的张辽,张文远。”陆逊细细的将张辽如何牵扯到与华佗女弟子、与凌统的爱恨情仇?如何被曹操猜忌?如何苦苦求曹操想要救出那女弟子?如何被幽禁?包括如今,如何危险的局势,一并娓娓道出…
而随着这一系列的话语,徐庶的眉头也渐渐的凝
起,他不由得感慨:
“竟还有这种事儿?”
“我与云旗公子均是觉得曹操生性多疑,此张文远深入如此漩涡,势必九死一生,若因为曹操的猜忌,让这一员虎将,这一员义士丧命,那…”
陆逊越说越是急迫…
徐庶则是深深的吁出口气,他表现出了与陆逊截然不同的镇定与从容。“我身处曹营多年,倒是比你们更懂曹操…当年我为了高堂,归于曹营,那时便意识到人生的方向,有时候并不能由自己选择,官场如战场,战场如地狱,朝生暮死,看不清前路啊…”
“故而,我入曹府之时,曾立誓终身不为曹操设一谋,不想曹操居然容下了我,还说既然不肯为他所用,便去教导他的幼子曹冲好了,曹丞相的胸襟手段,有时候,让人不能不佩服!”
说到这儿,徐庶顿了一下。
“后来我见过曹冲公子,发觉他秉性善良聪慧,我便想曹操这样的人虽智勇双全,然过于残暴,这样的人非我心中的明主,但他毕竟已经五十多岁,我就想能不能为了天下百姓,教导出一个仁慈明德、爱民如子的明主?”
“我为汉臣,我不会侍奉曹操,转而教导其子,未尝不是一条可选择的路,我等书生生于乱世,理想功业,便是辅佐一位明主,为万民开太平啊!”
似乎是回忆起往昔的岁月…
徐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将这些年在曹营,他的心境娓娓道出。
陆逊正直疑惑。
——『那么?这与救张辽有何关联?』
徐庶的话再度吟出,“可谁曾想,曹冲染了急诊,不得医治,竟猝然夭折…我尤记得那苍凉夜色里,曹操那凄厉的惨呼,他说他‘悔不该…悔不该杀了华佗,若是华佗在,一定能救冲儿。’我那时的心其实也随着冲公子的不治身亡也碎了…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提及曹冲不治身亡,徐庶的神情萧索,黯默。
他是真的将曹冲当做弟子,真的不遗余力的教授曹冲,可…
“再之后我便向曹操请辞,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我借老母归故乡辞别曹操,偏偏那时正赶上曹操南下征讨荆州,母亲的故乡正是荆州,我本以为…此行是九死一生,曹操也的确派人去追杀于我,到最后曹操也来拦截我,我与高堂均为砧板之肉,可曹操却当着所有百姓、兵士的面放了我。”
“他说起…他当年纵马踏坏麦田,割发代首的故事,他说我徐庶今日叛国,不杀有违国法,可他又说我实为全母之归乡之情,是为孝道,当年他曹操割发代首还欠着百姓们一条命,今日就因为我徐庶的孝道,因为百姓都希望救我徐庶而还百姓这一条命,也赦免一个义士!”
起初这么一大段话,陆逊还没有听懂,可随着话语的深入,他懂了…
他意识到徐庶要表达的是什么。
曹操生性多疑不假,可他对义士,前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后有徐庶携母南归…曹操都不曾杀害呀!
曹操对义士的情是凌驾于他的猜忌之上。
也就是说,徐庶要表达的意思是…
“我懂了…”陆逊张口道:“徐先生的意思是,无论曹操对张辽是何等猜忌?他…他都不会加害于张辽。”
“没错。”徐庶颔首,“曹操这人是奸雄不假,却也是世间罕见的真性情,他对义士有着超乎一切的执着与情义!”
“可即便抛开这份情义,如今的曹操依旧不会杀张辽、杀我、杀云长。他现在不畏惧任何人,但有一样东西是他晚年必须要小心维护的,那便是人心,屠徐州时的曹操只是一个将军,遇到家事巨变,会意气用事,不顾人心,可今日的曹操是丞相,是魏公,天下十三州,九州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曾经的他杀戮太盛,晚年他必须找补回这份人心…”
“所以…”
到最后,徐庶的话锋一转,变得严肃,变得犀利,“所以,如果曹操的行径会让你们觉得,他是要加害张辽,那一定是假象,是曹操要利用这假象做些什么,或者是迷惑你们!这才是最危险的!”
随着这个话题聊到最后。
“咕咚”一声,陆逊咽下一口口水,他长吁一口气,喃喃吟道:
“我懂了…我懂了——”
这一刻的陆逊,他不仅懂了张辽的处境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他更是懂了,徐庶的出山…能带给荆州,能带给巴蜀什么?
徐庶对曹操,特别是曹操的性格,有着特殊的理解!
这才是云旗让他陆逊千里来寻徐元直的意义啊——
…
…
寿春城,依旧是那一方书房。
依旧是一方桌案,案上铺满一幅硕大的地图,曹操与贾诩的对话还在继续。
“云长、元直、文远皆是义士,我如何舍得加害呢?”
曹操的话正在吟出,“孤故意惩罚文远,幽禁文远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孤已经决定,若文远能替孤立下大功,那孤就放了那华佗的女弟子又有何妨?昔日华佗伤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