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很快布置妥当。
时辰一到,无相道人头戴五老冠,身披明黄法衣,将写好的表文置于祭坛之上,敬问三清祖师后再焚香烧表、掐诀踏罡。
旁边,一些道童敲击法器,一些道童齐声吟唱。
陆笙跪在祭坛前,将她昨晚写好的陆笙姑娘和她母亲的生辰八字,以及她们的旧物一件一件丢进火盆中。
她在心里默默念说:陆姑娘,许娘子,尘世多苦,这辈子,你们受了太多委屈、受了太多磋磨,愿你们来世能再为母女,享人间最朴实的亲情。
一个多时辰后,法事完成。
半棠怕陆笙一直跪着,膝盖酸软,站不起来,立刻就要上来扶她,可是,无相道人将手中拂尘一甩,拦下半棠,而后转头对陆笙——
“这位居士,老道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半棠:“道长,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与奴婢知道就好。”王妃到底心智不同于常人,只怕道长说的话王妃会听不懂的。
“错,错,错。”
无相道长捋着胡须摇摇头,“你不是她,她不是你;你能听懂的话,她不明白;她能明白的话,你自也不懂。”
“道、道长?”
这话玄之又玄,半棠根本不解其意。
无相道人冲陆笙笑笑,“居士,请。”
“……”
陆笙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无相道人将她领到一棵盘根错节的黄桷树下,指了指树根处堆了一冬的枯叶,再指了指树梢新发的嫩芽。
“世间万物其实都该如这树叶一样,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循环相依。只是……”
无相道长话音停顿一刻,回头看向陆笙的眼睛,“虽万物皆有定法,却总有天机变化,道法无常之时。这位居士,你说是么?”
陆笙:“!!!”
无相道人的眼睛似有着看穿天地万物的能力。
陆笙心头一跳,慌了神色,她捏紧双手。
难道,无相道人看出她不是原来的陆笙?知道她是借住在这具躯壳里的一抹残魂?那他——
“居士不必紧张。”
无相道人脸上笑意不减,他抬头继续看着黄桷树上新发的嫩叶,“万事皆有因,无论何事既已发生,便是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陆笙低头沉吟片刻,难道无相道人的意思是说她死了又活了,并非偶然?
“道长,我……”
陆笙猜不透天机,想从无相道人这儿问她的过去,她的将来。
可她抬头之时,无相道人已经遥遥走远了。
静谧幽深的道观深处,无相道人的背影是那般的虚无缥缈、仙风道骨。无相道人将拂尘一甩,悠悠之言,顺着清风传到陆笙耳中。
“三清殿前,竹签一桶;祸福吉凶,天机难说。”
……
遵照无相道人的指引,陆笙来到了三清殿前。
她跪在庄严肃穆的三位天尊像前,拿起重重的签筒,抬头定定望着他们。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来得太快太快,她和其他陆家人一样,中了毒,倒在地上,意识模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快被烧死时,因为周身剧烈的疼痛,有片刻的意识清醒,那时,她听到有人在外高喊“陆绍琛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可是,她不知道喊话的人是谁,不知道给陆家人下毒的人是谁,更不知道诬陷陆家满门的又是谁!
若这世间真有天机二字,能不能告诉她,她要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陆笙眼睛被泪珠氤氲一片,为免眼泪下坠,她闭上双眼,虔心摇晃起签筒。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支支竹签在签筒里翻腾跳跃。
这时——
烟烟袅袅的三清殿外,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由远及近。
看到跪在三清像前的陆笙后,那道身影忽而停住了。
一时间,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一道黑影,刚刚好就将陆笙清瘦的身子悉数遮挡起来。
正在摇签的陆笙隐隐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她睁眼、回头——
“呼呼”一阵风过。
她只看到三清殿外,一片玄黑色的衣角一晃而过。
她定睛想要再看,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是她感觉错了么?
“嗒嗒。”
陆笙恍惚间,一支竹签似鱼儿般从竹筒里跳了出来。
她捡起竹签,来到解签处,递给小道童。
“第十一签,汉文帝赏柳,居士,是上吉签呢!”
小道童笑着拿出一张桃红的签文。
“杨柳垂堤锁绿烟,日长三起又三眠。往来紫燕纷飞舞,袅娜迎风倩我怜。”
陆笙一边读着签文,一边向三清殿外走去,
当她读到“若问遗失,求之必可得”时,心念忽然动了动。
三清祖师是否是在告诉她,她和陆家曾经失去的,一定都能一一找回来?
可是,她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王妃?怎么了,这签文不好么?”半棠见她沉默不言、神色凝重,赶紧关切问,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陆笙摇摇头,正说着“没有不好,是上吉签”,远远的,一个小道童焦急朝这边跑了过来。
“如意!如意!你给我站住!你这小鬼,每次都这样,只有见到凌居士的时候才安分,凌居士一走,你便无法无天,要将这玄妙观都拆了!”
“站住!如意,如意,你站住!!”
陆笙和半棠被那声音吸引,顺着往那边一看——
“呀!什么东西!!”
一团金色的毛团,如风驰电掣的闪电,还不等人反应过来,便猛地冲了过来,直直朝着陆笙的怀里扑了过来。
“哎哟!!”
“王妃你还好么?可摔着了?”
那毛团的力道太大了,一下将她们两个撞翻在地。
半棠赶紧扶陆笙起来,但是——
祥云?!
陆笙看着这只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猫儿,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再睁大。
不会错的,她认得它。
浑身金黄、身体浑圆,宛如金色的祥云。
兄长从战壕里将祥云捡回来的时候,它还是一只不足月的幼猫,是她和兄长一块将祥云养大,她绝不会认错。
可是……
祥云不是应该和她一样,被那场大火给烧死了么?
它怎么会在这里?!
“呼呼!呼呼!如意,你个小崽子终于不跑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