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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人选

这句“道喜”实在太过刺耳,裴将军身子微微颤抖,极力忍着心中的悲愤与屈辱。

“谁敢!“

裴迪一声怒吼,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目血红,奋力地想要站起来去踢翻那个阉人,更想一脚踢飞那道狗屁圣旨!

却有一双手用尽全力,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是柳夫人。

她挣上了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几缕血沫喷涌而出,嘴角全是血迹。

裴迪慌忙抱着她,想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半边脸颊上沾上了,那鲜红的颜色似火,烫得他从肌肤到心肺都是疼的。裴迪的心疼得快要炸开,心底一刹那涌出的恨,恨不得挥起剑把这个世界通通砍个稀巴烂,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捧着阿娘渐渐惨白的脸,泣不成声。

柳夫人轻轻抚着他的脸,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此时如蒙上一层纱,已经失了神,声音如袅袅轻烟,时断时续:“好孩子……不要难过……感情一事,若求而不得生了执念,就是伤人……又伤已……”她知道这个一腔赤诚的孩子正痴恋着阿宛,可这人生,从来就是天不遂人愿;心中若有了执怨,便如同入了魔障,就如同今日的玉真。

想到这里,她拼命抓着他的衣襟,奋力叮嘱道:“迪儿,这世间辽阔,山川壮美……你以后,不要拘于情爱,到处游山玩水多好,阿娘的心和你一起……”

裴迪再也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 眼泪如落珠一般滚下。

黄内待冷眼看着,裴家终是没逆贼的胆子,再怎委屈也只能忍下了来,便斜睨了地上的柳夫人一眼,对着裴将军道:“裴将军……你们的家事……还是尽早处理得好!还得速速与我上京面圣呢!夏日濡热……拖不得!” 说着,他挥了挥袖子,似要努力散去他身上的血腥气息,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裴将军手中握着的明黄缎卷如有万斤,把他钉在了原地,任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却压得他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任由泪水流淌。

他缓缓抬头看向柳夫人,她正拼了力抬手伸向他:“旻官……旻官……”

裴将军慌忙膝行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涕泪交加:“月娘……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柳夫人却笑了:“不……庙堂高,人心疑……这么多年你如履薄冰,辛苦了……你很好……你教迪儿的……你都做到了……”

裴将军一颗心如万箭攒刺,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发出了野蛮般的悲鸣。

这么多年的报国志,在这一息间,冷月凉,风烟散,转头空。

此时的柳夫人,却不看他,也不看裴迪,只伸手触向那湛蓝的天空。她想起当年洛阳夏日行宫,她们几个少女披散着头发,趁着月色,提着木屐赤足奔过甬道溜到清月池边,一边玩水一边摘下池边的茉莉花插在鬓上。那时的玉真,金仙,还有她,全然不知这一瞬,已经是她们最后的美好时光。

她嘴角带着笑意,喃喃道:“这样的夏日……真好……这时节的洛阳,到处是茉莉香气……“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如水波停止了荡漾,一切涟漪都消失了。

这个原本爱憎分明光芒四射的女子,终其一生都在隐藏她的爱恨,收敛她的光芒,以为这样就能逃开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长安大内。

然而,上位者要想碾碎你,本与你无关。

长安,大明宫内,勤政殿。

七月流火,这漫是金砖铺地的大明宫内,毒辣的日光如丛丛箭簇,由着这些明亮如镜的砖石、窗框与琉璃瓦相互折射,倒像是布了一个箭阵一般,走几步被会被这明晃晃的光线灼伤了眼,让人不敢抬头多看。

李成器向着圣上呈上了大理寺梳理好的李氏一脉皇女的名册,惴惴不安地微微躬身站在殿中,垂着头不敢言语。

这一份名单中,至少又要有两名女子,从此走上和亲之路,难回故土。

他自然明白此事的分量,亦因为刻意瞒报了阿宛的身世,更多了一丝谨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主说。

坐在案前的圣上李隆基,手持名册看了半晌不作声。

这偌大的勤政殿中静谧悄然,一时间只听到那玉缸中的蓬莱冰山正在融化,滴滴答答地乱人心意,窗外的蝉鸣隔着树荫窗纸透进来,也甚是嘈杂。

“高力士!”只听李隆基一声轻唤,一个面白无须相貌儒雅的男子着宫中宦官的深衣从后殿躬身进来,声音中正平和:“奴在……圣上有何吩咐?”

李隆基瞪他一眼,骂道:“宋王殿下进来这么久,竟不给他上茶?!这差是怎么办的!”

高力士身子略略一顿,连忙跪道:“奴婢该死!圣上息怒!”

李成器这才恍然,忙道:“区区小事,臣自当如此,圣上无须责怪!”

他心中暗叹,三弟这个说话做事永远拐弯抹角的性格,真是令人生厌。明明就是他今日心情不佳,或是对这名册心生疑窦,他不明说,又故意要挫挫这个大哥的锐气找点阴暗的乐子,却偏偏要用一个下人来

做筏子。

高力士已经忙不迭地为李成器看了座,奉上了茶,过天青的青瓷盏中几块碎冰兀自还在晃动,撞得杯壁轻轻地叮叮作响,宛如钟磬,霎是好听。

李成器端着茶盏,正分了心,却听到李隆基轻轻用手扣着那名册,道:“大哥……看来我们高宗与武周皇后这一脉,人丁不甚兴旺呀……”

李成器忙放下了茶,拱手道:“确是当年……时局飘零,大伯二伯两家凋敝,当年先皇叔一家又因韦庶人、安乐以及李重润之事多起祸端,杀戮甚重……”

“好了,休要再提此事!”李隆基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自然记得这些,韦庶人的头,还是他亲自砍的。那些李家儿女们的血,在那段日子里,是这大明宫中最稀松平常的东西,或死或伤,又有谁在意呢?

好在今日,李家的骨血,是格外金贵了。

他们兄弟几个,当年都被武周皇帝拖着迟迟不给成婚,直到今日,即便是大哥李成器,也不过只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儿清姐,两年前已经与京兆府尹张明正的儿子完了婚;其它几房中,也不过稀稀拉拉几个尚未成年的小女童罢了。

李隆基不由叹了口气:“燕郡公主算是二伯家的血脉,自是高贵……若一时间竟找不到与她的身份不相伯仲的, 怕是难堵上吐蕃与突厥人的嘴……”

殿内分明无风,李成器却莫名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颇为心虚地抬起头,望着李隆基那张出阴晴不定的脸,暗暗揣测圣上到底知道了多少。

沉吟了一会,他开口道:“眼下宫中身份尊贵,云英未嫁,年岁相当的,除了玉真与金仙,倒是再无他人!“

“呯”地一声,李隆基一拍案几,斥道:“要你去查名册,不是要你说这个!”

他眯起眼打量着李成器,掂起那本名册轻轻抖了抖,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这当中,当真没有人藏私?据我所知……”

李成器一凛,忙答道:“若非李姓,倒是有个人选!当年先皇叔的女儿金阁公主,自幼交由米太妃抚养,后嫁给了五姓中的崔氏旁支,倒也清贵。金阁公主育有一女宁月,年十六,正值妙年。若封为宁月公主,陪嫁再丰厚些,也说得过去……”

圣上缓缓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个若赐予突厥和亲,倒是不错……亦与当年和亲契丹的安乐公主身份相当,不显得厚此薄彼……但,还是差了一人……”

“若要嫡系皇女……实在是……”

李成器正摇头,却听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大哥,三哥,不用急,我倒是找到了一个好侄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李成器心中暗叫不好,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