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齐月在那座小院中安然度过了几日,内廷也再未去过。他每日在小菜园中锄草施肥,闲暇之时便独自坐在院中饮上一盏茶,日子倒是平凡而又宁静。
不过他虽未曾出过门,但消息却依旧灵通,是以也知道陈让昨日已领圣意前往蜀地了。
古齐月搬了张圈椅坐在廊庑之下,执着盏热茶在手,唇边浮起一抹轻笑。
今日日头正好,他在院中架了几块木板,将书房中的书全数抱了出来,一一铺在太阳下晒着。
扉页被风吹开,其上墨迹清晰。
壁龛之中余烟袅袅,若仔细瞧去,尚能看清那两座空白牌位。
他这几日早晚都燃香供奉,却仍旧不敢在其上刻名描金。
时已至晌午,耳边只有货郎沿途叫卖之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古齐月敛衽坐于廊庑之下,任由暖风拂起他的衣袍。
他在等。
都察院中,赵裕见身着官袍的孙如海从门口缓缓行来,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起身相迎。
孙如海本对他有所猜忌,但自瞧见了都察院监烧毁的惨烈模样,这猜忌已是少了几分。
又因着成竹在胸,今日也是一副好颜色,孙如海笑道:“赵大人,本官今日不请自来,倒是叨扰了。”
赵裕摆了摆手:“孙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快请坐。”
孙如海也未曾推拒,只转身在圈椅中落座:“近日事务繁忙,竟至此时才得空前来你都察院。”
赵裕请小厮替他上了盏茶,闻言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孙如海接过茶盏,揭开杯盏吹去浮沫:“本官今日得空,弹劾古齐月一事也不必再拖延,不知赵大人欲如何审理?”
赵裕心中对他的来意早已猜到几分,他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既如此,下官便遣人将古大人也请来都察院,毕竟您二位俱是位高权重之人,下官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孙如海眉心微不可察地一拧,片刻后又松开:“也好。”
赵裕得了他的首肯,这才起身吩咐人去请古齐月。
孙如海垂眼坐着,并不开口。
赵裕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又返身坐下,温声道:“不知大人在大殿之中所提及的证人,如今身在何处?”
“尚在外头马车之上。”
“不若先将他们带进来?”
“不急,待古齐月来了再带进来也不迟。”
赵裕闻言,再未开口说什么。
……
古齐月仰面靠坐着椅背,面上盖了本杂记遮挡阳光。
他本在闭目养神,大约是今日的阳光太过温暖,令他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耳畔是风吹拂书页的声音,古齐月心中平静,这一刻宛如回到了幼年之时。
直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些泰然骤然消失,但他依旧未有什么动作。
门扉被叩响,院外之人尚算有礼,只扬声道:“古大人可在家中?属下奉赵裕赵大人之名,前来相请。”
院中一片寂静,并无人应答。
那人见状,便又复述了一遍,可依旧无人回答。
他顿时一凛,随后转头看了看同伴的神色,见他们的神情同样凝重,手不自觉便握紧了门上的圆环。
可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院中响起一道平静的嗓音:“门未上闩,进来吧,我收拾收拾便随你们走。”
那人闻言,顿时长舒一口气。
他推门而入,见古齐月穿着一身寻常衣袍,正从圈椅中起身。
见着来人,古齐月点了点头算作招呼:“随意坐,但莫要碰我的书还有菜园。”
“属下便不坐了,在此等候于您即可。”
古齐月闻言也不说什么,转身抱起一摞书走进了书房之中。
那人见状,不由热心道:“大人,可要我等援手?”
“不必,我自己来。”
那人神情一讪。
古齐月来回数趟,总算将书都归置好,他转身走出书房,抬手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朝众人道:“走吧。”
众人皆听过他的恶名,可如今见着人,却始终不能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
古齐月也不在意他们眼中的打量之色,敛袖跟着走出了这处小院落。
孙如海等了又等,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古齐月,他眼中顿时泛起些恼意。
古齐月看都不曾看他,走上堂来与赵裕见了礼后,便在一旁落座。
孙如海愈发气恼,他沉着脸:“古大人如今倒是好大的架子!”
古齐月抬起眼,面上神情平静:“孙大人何出此言?”
孙如海见自己一拳宛如砸在了棉花上一般,胸中那股气横冲直撞,寻不到出口。
他闭了闭眼,朝着赵裕道:“赵大人,本官已喝完了四盏茶,如今古齐月既到场了,那便开始吧。”
“自然自然。”赵裕连连点头,
他端坐着,面上一派正直之色:“孙大人,您弹劾古大人冒用他人身份,不知这人证、物证何在?”
孙如海抬了抬手,很快便有小厮捧着一份案卷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家。
古齐月神情未变,低着头闲适地喝茶,握着杯盏的手骨节分明。
孙如海见状,心中早已冷笑起来,他站起身从小厮手中接过那份案卷递给赵裕:“此是西山移交而来的案卷,其中详细记录了‘古齐月’失踪的经过。而本官身后站着的二位,便是那‘古齐月’的亲生父母。”
他说完便看向身后二位老者,面上是一副和蔼之色,他抬手指着古齐月循循善诱道:“二位老人家,你们瞧瞧这位可是你们失踪多年的儿子?”
古齐月听着他矫揉造作的语调,一时倒是有些想笑,他平静地抬起头,挺秀的面庞顿时落在众人二人眼中。
那二人面上本还保有一派期盼之色,直到看清他的脸,眼中的希冀这才寸寸消失。
老太太神情顿时苍老了数分,她垂下眼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他不是我的儿子。”
孙如海闻言,面上顿时浮起几分喜色,他转过身看向古齐月,扬声道:“古大人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古齐月放下茶盏:“孙大人莫急,赵大人现下还在翻阅案卷,待他看完再说吧。”
“你以为如此说便能安然脱身了?”孙如海冷哼一声:“你冒用他人身份,此已是证据确凿之事!”
古齐月并不回答,只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赵裕:“赵大人,此是我的户籍文书,予您一观。”
赵裕抬手接下,方翻开折页,看清姓名的一刹那,眼中已落满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