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舟从茶罐中取了些茶叶置于茶盏之中,再用炉子上滚烫的热水一冲,茶香便已溢出。
他将茶盏置于明德身旁桌案之上,笑道:“行军之时条件简陋,军营之中又都是粗人,便是有好茶也不知如何冲泡是为最佳,我们就以此法将茶叶泡开了事,兄长可要尝尝?”
明德抬手点了点茶盏之中浮动的茶叶:“本王观之,此手法倒也不算粗鄙。”
“我幼时嘴刁,又极爱钻研泡茶之法,刚入军营之时尚不能喝惯这样的茶水。”明砚舟似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眼中浮起笑意:“可如今我却怀念起了那时的日子。”
明德抿了口茶水,眉心隐隐一皱。
明砚舟自然未曾错过他这个表情,只了然道:“兄长可是喝不惯这陈茶?”
明德摇了摇头,他将那杯茶置于身侧:“陈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兄长不嫌弃便好。”
明砚舟在明德身旁落座,瞧着他颇有些憔悴的神情,沉声道:“兄长今日面色不甚好,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明德手握着茶盏,神情感慨:“如今怕是只有你会关心于我了。”
“兄长这是哪里的话?您是大胤的延亲王,谁敢怠慢了您去。”
“多得是捧高踩低之人。”明德冷哼一声:“失意之时能陪在身侧的,才是挚友。”
明砚舟神情之中适时露出几分不解。
明德见状,只摇头一笑:“不逾,你与子谦乃是同胞兄弟,自不能明白本王的难处。”
明砚舟瞬间便明白了他口中之意,他叹了口气:“看来兄长是在为恪亲王殿下遇刺一事忧心。”
“忧心?”明德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轻嗤了声,神情中俱是不耐之色:“他如今遇刺受了伤,突厥因此而向父皇施压,本王倒成了人人喊打的祸首了,真是荒唐!”
“兄长何须在意旁人口中之言,您问心无愧便好。”
明德面上尽是失意:“可没有人来问问本王是否问心无愧。哪怕毫无证据,他们也从未停止对本王的猜测。”
“兄长,我倒是听过一人说过一句话。”明砚舟抬眼瞧着他:“初次听闻之时,我嗤之以鼻。可如今,我似是理解了其意。”
明德握紧手中的茶盏:“什么话?”
“蝼蚁便是喊破了嗓子,也不过些微声响,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明德神情顿时一怔。
“我也曾污名加身,是以万分理解您心中的苦闷。”明砚舟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之中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劝诫:“只要陛下不曾降罪于您,您便是清白的,何须在意他人如何想?”
明德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笑开:“本王虚长你几岁,遇事竟还不如你透彻。”
“当局者迷罢了。”明砚舟嘴角一抹轻笑:“我失意之时,您也是如此劝我的。”
“一朝祸临己身,倒是再无那份坦然了。”
明砚舟闻言,并未再开口。
明德低着头思索了许久,终是想起了来意,他低声道:“不逾,你这里可有纸笔?”
明砚舟微微一顿,随后便明白过来,他立即取来笔墨,平铺在明德身侧。
明德执着笔,此刻却并不急着落下,只笑道:“本王今日来,是要你一个回答。”
“兄长但问无妨。”
到底怕隔墙有耳,明德抬手在宣纸上落了笔,他神情平静,似乎只是在练字一般。
明砚舟拧着眉,瞧着他手下的字迹渐渐清晰。
“延亲王府,回廊之下。”
写完,明德放下笔:“不逾可还记得那个问题?”
演武场上操练之声隐隐传来,明砚舟只觉背后起了一层战栗。
他紧抿着唇。
明德见状也不催促,他将那张纸递到明砚舟身前,温声道:“本王并非在与你顽笑。”
袖中的手缓缓拢紧,明砚舟耳边顿时响起他那日的一问。
“若本王要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呢?”
彼时隐隐的预感,如今即将成真。
明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明砚舟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他只觉背后的战栗越来越强烈。
额上渗出些汗,明砚舟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才朝着明德笑道:“如此小事,还值得兄长亲自跑一趟吗?”
明德深深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亲自走这一趟,本王的心实难安啊。”
“可我记得那日,我已是给了您答案了。”明砚舟极力忽视背后的汗湿之意,眉眼清晰:“兄长不信我吗?”
明德摇了摇头:“本王不敢相信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
“轻易吗?”明砚舟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随后又返身坐下,他执起笔,在那行字下方落了笔。
字迹粗放大气,他眉间是一片漫不经心。
明德看着他的回答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眼中笑意已是难
以抑制。
“良禽择木而栖。”
明砚舟写就后便放下了笔,笑道:“兄长合该多信任我一些。”
明德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中已是一派轻松之色,他站起身拍了拍明砚舟的肩:“本王果然未曾看错你。”
明砚舟抬起眼,他知晓明德最是谨慎,今日便是得了这一句话,想来也不会全然信任于自己。
不若便再送他件礼物。
他抬起眼:“兄长,若我助您夙愿得偿,届时可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别说一个,十个百个都不是问题!”
“不必那么多。”明砚舟摇了摇头,随后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青州一案。”
他写完再抬眼时,便瞧见明德神情一顿。
明砚舟缓缓露出个笑:“兄长,允我此事于您而言,只有利。”
“此话怎讲?”
明砚舟抬起指尖点了点那几个字,随后抬头看向他:“这是我送你的理由。”
明德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荣成帝有过错,自己才能不受后世诟病!
他心中戒备渐消,唇边笑意隐隐:“本王答应你。”
明砚舟这才站起身,朝着他拱手一礼:“多谢兄长。”
“你既然认本王是兄长,此后便不必多礼了。”明德扶起他,低声道:“以后,本王还须仰仗你与你的殿前司。”
明砚舟闻言,神情真挚,他缓缓启唇吐出几个字:“誓死相随。”
明德听清后,心下已难掩激动,他又重重拍了拍明砚舟的肩膀,这才告辞离开。
明砚舟送他出了门,再回值房时,瞧见他抿了一口后再也未曾碰过的茶水,眼中笑意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