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心中愤恨,身躯已是克制不住地颤抖:“算计在外征战的将士,真是无耻之尤!”
罗泉长叹一声,四下无人应声,只有黄柏等人微重的呼吸声暴露一二的心绪。
明砚舟眼前却出现了一幅画卷,同样的军营,同样的四时景。
在赤胆忠心的另一面,却是可怕的阴谋!
掩于袖中的手早已握紧,指甲恨不得抠进血肉,他沉了面庞:“还有呢?”
罗泉闭了闭眼:“军中有名副将是那侍郎的眼线,刘敏力所不能及之事都由他去做。在箭簇一事之前,二人也用了许多的法子,但都被叶将军一一化解。”
“其实箭簇一事,因着您发现及时以及兵士骁勇,也算化险为夷,只有您身负重伤,但也算让叶将军看清了刘敏的阴谋!”
“叶将军将刘敏擒获,欲遣几名副将将他押送回京,向陛下呈上箭簇一事的罪证。但还未等他们动身,完颜宗便又挥兵前来。”
罗圈眼中似乎出现了那日的烽火狼烟,满地尸骸!
他瞬间便发起抖来,面色愈发苍白,仅过了片刻,他便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汗湿衣衫。
黄柏眉心一皱,他快步上前撑住罗泉摇摇欲坠的身躯:“殿下,他似乎不对劲!”
明砚舟瞧清他的样子,心中也是一凛,他站起身欲唤府医,罗泉强自撑起身子,气若游丝:“殿下莫要担心,小人…小人只是想起自己曾眼睁睁看着将士死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被屠杀、被凌辱,一时有些不适。”
他原地坐了半晌,又喝了盏热茶才好了些:“完颜宗领兵前来,此次却气势汹汹、势如破竹,仿佛完全掌握了青州城中的布防一般,不到一日城便破了。”
容昭顿时想起叶宣的罪状中的一条:泄露青州布防图!
罗泉已然跪不住了,他瘫软了身子哑声道:“如今都说青州布防图乃是叶将军泄漏的,可小人觉得并不是如此。”
明砚舟看着他,这些事都在自己受伤之后,只哑声道:“你为何有此想法?”
“只因小人亲眼看着叶将军领兵与敌军作战,身中数刀、剑戟折断仍然不降!”罗泉声音极轻,话语中明晃晃的都是敬意:“他若是提前透露了青州布防图给完颜宗,又何必以命相搏?”
黄柏拧紧眉,问出心中疑惑:“坊间传言乃是叶将军为保妻女性命,以青州布防图相换。”
罗泉轻嗤一声:“二殿下知道的,叶夫人刚烈,为叶将军不受掣肘,领着女儿撞死在完颜宗刀下,完颜宗根本未曾来得及发挥这二人的作用。叶将军如何会以青州布防图换两具尸首?”
容昭克制住情绪,只垂下眼:“如此说来,透露布防图的另有其人。”
“自然。”罗泉神情嘲讽:“刘敏或才是那叛国之人!”
明砚舟此刻不知是什么感受,如今相信叶宣未曾通敌叛国的又多了一人,那是不是说明世间其实也有许多人有这个想法,却迫于世道不敢开口?
他心下酸涩,眼眶一热,片刻后温声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事。”
“二殿下何须客气,小人也只是实话实说。只可惜叶将军如此英才,被刘敏生生折磨了数日,才由陈让监斩于青州城下。”
容昭手中茶盏骤然落地,上好的瓷器裂成碎片,茶水溅了满身。
她睁大眼:“你方才说什么?”
罗泉见她如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忙俯身告罪:“可是小人方才言语有失,冒犯了您?”
容昭起身,绣鞋踩过碎瓷也恍若未觉,行至他面前蹲下,声音极轻:“叶宣是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
明砚舟见她衣裙早已被茶水污了个彻底,但她如今定然是不愿离去的,只将她搀扶起置于身后圈椅之中,又吩咐黄柏收拾掉地上的碎瓷免得伤了人。
这才看向罗泉:“叶宣不是死于陛下的斩令吗?”
罗泉眼中早已不忍:“陛下下旨斩立决,可那刘敏却未曾即刻执行,只将叶将军囚在监牢之中,对他百般折磨,直到没了人样才行的刑啊!”
他哽咽道:“叶将军被押在刑场上时,身上已然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了!”
容昭撇开眼,泪已落了满面。
明砚舟眼圈通红,他咬紧牙关:“他们…他们怎敢如此待老师!”
罗泉抬手拭了泪:“有良心的人定然不会忘记叶将军的功绩。我也算不得有良心的人,知晓叶将军有冤屈,也不敢替他哭!”
容昭垂下通红的眼,看着泪滴落在烟青色的布料上,她哑着嗓子:“叶将军死前可有遗言?”
“有。”罗泉低声开口:“其他的事,小人年事渐高开始忘却,可叶将军的遗言却一直在耳边回荡。今日,小人终于敢与人说!”
他尖细的声音中似乎与多年前那道沙哑的声音重合。
容昭仿佛看见刑台上的叶宣,身虽破损,但眼神坚毅!
“愿我叶家之血,如灯如烛、如火如炬,照亮大胤
之黑暗!”
“愿我叶家之倾覆,如史如训、如鉴如镜,揭开王朝之陈腐!”
“愿天下有志之士,能辨忠奸、能分善恶,莫要空生无珠眼!”
罗泉说到最后,已是慷慨激昂,可那满腔热血似乎没了去处,哽在心头极其难受。
黄柏等人早已握紧手中的剑鞘。
明砚舟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垂下眼,脖颈上暴起青筋。
容昭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话,那是叶宣最后的苦痛与遗憾。
罗泉心绪慢慢平复:“小人老家那有传言,有功德之人的遗愿最终会被神听见,叶将军如此英雄豪杰,他的遗愿定然会实现。”
明砚舟本欲勾起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他便作罢:“借你吉言。”
罗泉看向他:“小人曾听人提起,叶将军在那牢房之中的墙壁上以血写了首诗,但小人未曾看见,是以无法告知于您。”
“此事有谁知晓?”
“想来只有刘敏以及看守叶将军的人。”罗泉拧紧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陈让曾去狱中探视过叶将军,他或是也曾有幸见到过,殿下不妨问他一问。”
“我定然要问!明砚舟冷了眼:“刘敏已死,可陈让还活着,这笔账我怎能不同他算上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