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舟在路口便下了马,未让陵游跟随,独自一人沿着街道走了进来。
借着夜色,他藏身在虞府对面的小巷子中,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月色渐浓,眼前是一片昏暗,虞府门口的烛火照不见他。不知等了多久可依旧未见虞兰川归家,明砚舟闭了闭眼,心下隐隐不安。
又等了半晌,才听见车轮碾过路面之声传来,他侧过脸,朝外投去一瞥,瞧见虞兰川从马车中走下来,明砚舟心下一松。
他挪动步伐靠近虞兰川,秦景云察觉身后有人来,手中的剑正要出鞘,便被明砚舟一把按住,他肃着眉眼低声道:“是我,进去说!”
虞兰川神情一凛,随后不动声色地带着他跨过门槛,走进了府中。
秦景云在身后看着,见虞兰川身侧终于有了同行之人,不由一笑。
耳畔有关门声响起,明砚舟也不开口,只跟在虞兰川身后。
虞兰川心下奇怪,领着他到了中堂,又回身吩咐小厮上两盏茶来,这才在明砚舟对面落座。
明砚舟靠在圈椅之中,眸色平静。
虞兰川见他如此,犹豫片刻才开口询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明砚舟闻言,慢条斯理道:“无事发盛,只是今日突然馋酒了。”
虞兰川不由一笑:“那倒是不巧了,我家中最后两坛子春花酿前些日子已进了你我的肚子。”
“竟没有酒吗?”明砚舟扯唇。
“你泰亲王府中没有酒,要上我这儿来讨吗?”
恰逢小厮端着茶盏上来,二人均闭了嘴。
明砚舟瞧了眼身侧的陈茶,神情一松:“泰亲王府中有酒,只是没有与我一道喝酒之人。”
虞兰川手指一顿,再抬眼时面色已如常:“你下次早些开口,我定然提前备上好酒好菜,等你过府一叙。”
明砚舟将茶盏捧在手中,似无心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忙了数月,朝臣贪墨一案方才审理完毕。”
“我不是说这个。”明砚舟看着他:“你近日突然对柳青河与张覃极尽讨好,目的为何?”
虞兰川心下一跳,许久未曾开口,从明砚舟的角度望去,只见他面上笑意寸寸敛起。
将茶盏置于桌案之上,虞兰川一笑:“我为何不能与张覃等人交好?”
明砚舟语气依旧温和:“张覃等人把持朝政,垄断言官进言之路;又抹杀武将的功绩,极力主张与突厥求和,使大胤错失数座城池,如此小人,怎堪为友?”
他眼中全是了然之色:“你故意接近于他,到底有何打算?”
虞兰川瞧着好友的面庞,终是咽下到口之言,只轻嗤了声:“何来故意接近,我一向从心。”
明砚舟袖中的指缓缓曲起。
“孙如海这种只懂逢迎之人都能因着与他们交好而被拔擢,我有才学有手段,为何不能?”
“你如今也已官居三品。”
“这官场之上,一朝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寻个强硬的靠山又何错之有?”虞兰川沉着面庞,一双眼中俱是凛凛寒意。
廊庑下的灯笼随着风摆动着流苏,在门口的石板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明砚舟站起身,指着那茶盏:“你苦心钻营数月,为何饮的仍是陈茶?柳青河等人既权势滔天,怎未见你分得他们半分荣耀?”
他神情凛凛,眼中俱是探究之色:“你究竟是何打算?”
虞兰川垂下眼,指节僵硬。
明砚舟走近些,站在他身前:“我兄长曾言及你盼着我醒来,你我一道为老师翻案一事。如今我醒来了,你为何还要瞒我?”
虞兰川顿时哑了嗓子,许久之后他才抬眼,冲明砚舟一笑:“二殿下若如此作想,心中会好受些,那便如此想吧。”
他端起茶盏,揭开杯盖缓缓刮着浮沫,无人瞧见他的指甲早已因用力而泛白。
明砚舟瞧着他如常的神色,终是扯了抹笑:“你以为这几句话便能让我疑心于你吗?”
虞兰川并未开口,心中却酸涩不已。
“我十三岁认识的你,到如今已满十五载,你是何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虞兰川抬起眼,眼中似乎是讽刺:“二殿下,你我算起来只相识不过五载,莫忘了你有十余年是躺在病榻之上,人事不知的!”
此话如何算不上攻心之言?
明砚舟虽不至于因此伤心,但到底有些失神:“你彼时不是常去王府,等我醒来吗?”
“那是从前。”虞兰川放下杯盏站起身,二人相隔不过一臂:“如今前尘已死,旧志已忘,二殿下便莫要相劝了吧!”
明砚舟未曾开口,少顷,他移开眼,朝外走去:“今日我不同你吵,待过几日你想清楚我们再谈。”
“不必。”虞兰川未敢看他的背影,只攥紧手克制住颤抖,扬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砚舟脚步一顿,随后并未回头,缓缓朝府门走
去。
虞兰川见他走远,这才失了力气,手撑着桌案,缓缓在身后的圈椅上落座。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这条路艰难,这次便让我一个人淌吧。你已在病榻之上躺了十余年,也该换个人来为大胤出出力了!”
……
明砚舟行至街口,陵游忙迎上来:“二殿下,虞大人可曾说了什么?”
明砚舟摇了摇头:“未曾,他今日有些疲累了。”
“这样么。”陵游点了点头:“那我们何时再来?”
“这几日便不来了。”明砚舟接过缰绳,缠在手腕上:“找几个人盯着些虞兰川,他若有什么异常速来报与我知晓。”
“是。”陵游应声道,随后二人翻身上马。
明砚舟坐于马上,一扯缰绳,唇角勾起隐隐笑意:“撒谎都不会,竟是白长了些年纪!”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策马而去。
……
第二日深夜,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携着风深深钉进了古齐月住处的内门上。
箭羽微微颤抖,带着余响半晌才止。
而箭头上钉着的那张折好的宣纸被风吹起一角,上头映出隐隐墨色,亟待被人发现……
古齐月今夜却未曾出宫。
荣成帝犯了咳疾,太医院正在寝宫之中为他诊治。
陈让与他俱站在门口等候,见他神情淡然,陈让莞尔一笑:“大人瞧着对陛下的病情,似乎并不紧张?”
“何须紧张?”古齐月瞥了他一眼:“陛下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事。且太医院医正王大人医术高超,自然药到病除。”
“大人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这句话听着倒像是夸赞。
古齐月并未反驳,只颔首道:“比不得陈大人,倒是无事生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