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张骞所说,江陵月确实表达过,葡萄籽可以榨油。
但那是她错估了西汉的科技树,以为植物油压榨技术已经出现才敢随口一提的。刘彻听后虽然表示了吃惊,也不见得真的放在心上的样子。 但是! 他不放在心上,不代表他不能让别人放在心上啊! 张骞嘤嘤哭泣,江陵月无语凝噎。就连一向温和稳重的卫青面上也有一刻短暂的空白。 三人的脑电波竟然奇妙地同频了一下——都被猪猪陛下这出离奇的操作搞得震惊失语。 偌大的办公室,出现了一刻诡异的静寂。 卫青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后坐回了原位:“博望侯,你先坐下慢慢说,莫要再作小儿女态了。” 他莫名感觉有点尴尬。 众所周知,卫青是刘彻亲封的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的铁杆保皇党。但这不代表他就彻底和刘彻共脑了。 虽说主辱臣死,但每当陛下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一向与人为善的卫青都会觉得……咳,有点丢人怎么办? 当然,这些心思不足与外人道。卫青也向来藏得极好,至少在场的另外两人无一察觉。 “是。”张骞鼻子抽动了一下,声音也沉淀下来:“骞谢过大将军不降罪之恩。也谢过江祭酒不计较骞言语冒失之过。” 自从江陵月被委任为医校博士的祭酒后,对外的称呼也多了一个“江祭酒”。 她还暗搓搓期待过,会不会有人喊她“江博士”呢?可惜,大家都唯恐把她官位叫低了,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有。 江陵月有点失望。 但她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以免给张骞带来更大的压力:“博望侯言重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呢? 只是…… “但我所说也并非谎言,葡萄籽确实可以榨出油来。” 张骞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呢?” 但他见江陵月满脸的笃定模样,结合她先前种种光辉事迹,鬼使神差地问道:“莫非,您知道怎么榨出油来?” “唔,算是吧?但我没亲自试过。”她只给出一个含糊回答。 然而,这已经足够身处绝境之人生出希望。不等江陵月细问,张骞就竹筒倒豆子般,把刘彻下的命令和他几回失败试验的全过程,一气儿说了出。所以,即使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事情,他接到旨意后也尝试了几次。 可是……方式完全错了啊。 江陵月听得哭笑不得:“博望侯,那什么……植物和动物榨油的逻辑不一样,不是在石锅里面熬出来的!” 张骞想效仿着牛羊猪熬油的步骤,把葡萄籽在热锅里翻炒,只会把籽里面的营养成分破坏殆尽。当然得不出他想要的东西了! “原来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难怪南辕北辙。”张骞苦笑,脸上纵横的沟壑更深:“还请江祭酒为骞指点迷 津,点拨炼油之法……大恩大德,
骞感激不尽!”
“等等,有件事我刚才忘了问,
现在大汉葡萄的产量几何?主要种植在哪里?”
江陵月发现她忽略了一件事——葡萄确实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作物,可带回来之后呢?是完成了本土化种植呢?还是持续性地依靠进口? “建元三年,骞在大宛第一回见到了葡萄。带回大汉后,陛下下令,将之种在朔方、代郡、云中一带,借以实边肥地。”* “那产量呢?” 张骞顿了顿,缓缓吐出了一个数字。 “这……”江陵月震惊了:“这也太少了点吧?” 刘彻的名义是为了让大汉百姓多一样油吃。 可就这么点葡萄,籽全部打成油之后,估计还不够全长安百姓每人吃上一口的。 江陵月严重怀疑,刘彻是惦记着她说的葡萄籽油版香皂,所谓造福大汉百姓,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 江陵月能想到的,卫青自然也能想到。但为了维护主君的颜面,他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不知女医可有办法襄助子文一番?” 张骞也面带期盼地望了过来。 “这个……”江陵月沉吟了片刻:“葡萄籽我不能保证,毕竟没有亲手实验过。但是我知道另一种植物榨油的方子。产量和出油率都比葡萄籽要高。博望侯想听听么?” “什么植物?”卫青问道。 “大豆。” 卫青愕然不已:“大豆也能……?” 但江陵月一脸信誓旦旦,自称连方子都知道。卫青连一丝怀疑也生不出来。圆圆的豆粒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由得摇头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啊。” 这般普通的东西里,竟然蕴含着珍贵的油。 江陵月心道:能榨油的作物还多着呢。橄榄、葵花、菜籽、玉米,只是这些作物目前多半不在中国就是了。 她唯一能够确定存在的,就是豆类。大豆的出油多,营养价值更加丰富,堪称是葡萄籽油的上位代替。 “就是不知道,陛下他会不会因为博望侯答非所问而生气了。”江陵月半开玩笑道。 张骞沧桑的脸却已经涨红成一片。他粗喘了几口气,紧张地搓了下手:“您、您愿意把方子给我?” “嗯,就当是我给你招来麻烦的补偿了。”江陵月毫不在意道。 她其实可以自己主持的。但是肥皂厂的计划书还搁在卫青案头呢,近来实在是腾不出手了。那给别人别人也是一样的,她手头的方子还剩很不少。
何况那可是张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给打通丝绸之路的老祖宗发一点福利,她还是很乐意的。 张骞却险些给江陵月跪下了,就像他刚一进门时候那样。但那时候是惶恐,这时就是无尽的震惊狂喜了。 葡萄籽和大豆,榨出的油岂可同日而语? 前者最多是帝王一时兴起,后者则代表着无数百姓的生计、数不清的财富…… 还有他肉眼可见的青云路! 张骞兴奋得连手都在发抖。低头一看()?(),江陵月却已经就着卫青的桌案开始写方子了。
现代工业化制大豆油有两种方法——压榨和浸出法。 然而这两种?()??。?。??()?(),都不是西汉能够得到的。
江陵月现在写的()?(),则是最原始的榨油法()?(),
也叫“土榨法”。后世纯天然无添加概念流行的时候,农家土榨出来的豆油还卖得很贵,一度受到了追捧。
但它的操作步骤也很简单。 “榨前用筛盘筛出好豆,清除掉杂质。再用磨盘把大豆磨成粉末,最好是细得能让它们彼此粘黏的程度。” “把豆粉放进木甑中蒸上一个半时辰左右,最后从上方用巨力按压,压出来的液体就是豆油了。” 张骞彻底懵了:“就这么简单?” “对啊。”江陵月眨了眨眼,农家土法就是这么榨的啊。 她怀疑说得太短不足以取信于人,便又补充了两句:“磨粉前可以用锅把豆子炒热炒熟,这样榨出来的油没有豆腥味儿。” “榨油后剩下的豆饼也有用,当成草料喂给牛羊们吃,可以实现循环利用。” “这……这……”张骞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即使黄老学说是武帝朝的政治不正确,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句深刻的疑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拙若巧? 油,那可是油啊! 多么珍贵的东西啊!怎么在江祭酒的口中,那么轻描淡写几下就能做出来呢? 张骞努力揉了揉眼睛,福至心灵般联想到了长安城中,种种离奇的传言。 看来,传言根本不是空穴来风! 即使在茫茫大漠迷失方向,被匈奴掠劫十年也坚信唯物主义的张骞,此刻内心只剩下两个字—— 江门! 可惜,这些内心活动江陵月全然不知。她见张骞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张骞身材很是高壮。被这种人盯着会让她很有压力。 江陵月默默低下头,避开了目光。 幸好,场中另一个人似乎看出她不自在,巧妙地解了围:“女医当着青的面口述方子,就不怕青偷偷学了去?” “咳咳咳……” 江陵月匪夷所思:“我相信您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好罢。”卫青笑叹道:“青不过是想提醒女医,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旁人未必不会眼红。” 江陵月想了想,认真道:“那种人,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和他共事的。更不会当着他的面说方子了。” 卫青失笑:“倒也是,是青多虑了。” 莫说江陵月自己的为人处世了。且看如今的长安城,眼红嫉妒卫家的人不少,有哪个会厌憎她的?一手之数都不到。 还有去病在……她就更无人可欺了。 他垂下眼,点了点桌案上肥皂厂的计划书:“既然你教了博望侯大豆油的制法,那这肥皂是不是又多了种品类?” 不仅如此,连成本也大大降低了! 江陵月眼前倏然一亮——她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榨油和制皂分明是可以联动的呀! 从前,肥皂的底油是牛羊猪等等荤油,价格相当不便宜。 但她原计划的是大小贵族们的奢侈品生意,所以并不在意一点成本,也没联想到专开个植物榨油厂去配合。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荤油可以用大豆油平替,火碱则可以用草木灰平替。也就是说,制皂的成本大大降低……甚至低到百姓也能用得起。 江陵月的声音中,有一丝难掩的兴奋:“倘若我们能在民间门也推广肥皂,让人人有低廉的清洁用品可用的话……” “整个大汉的卫生水平都会上升一个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