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学生普遍都很乖巧,不会贸然顶撞老师。他们按照江陵月的誓言念完后,偌大的教室陷入一片震动后的沉沉寂静之中。
江陵月徐徐扫过下首的一张张脸。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人面露懵懂好奇之色,有的则若有所思。 她微微颔首,对这次宣誓的效果还算满意。 集体的力量是无比宏大的。即使许多学生目前大字还不识一个,也会被庄严洪亮的宣誓声所感染,在思想上烙下不可抹除的钢印。 待他们识字明理后,会更加明白今天的宣誓意味着什么。 唔,以此类推的话,是不是操练士兵也可以用上这个方法呢?就像后世跑操的时候喊口号一样? 她下次跟霍……卫青商量一下吧。 江陵月定了定心神,才发现坐在最前面的刘据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副跃跃欲试着发言的模样。 她便笑着点了他起身:“太子殿下,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么?” 江陵月曾经考虑过怎么对待刘据这么一个身份殊异的学生。要刻意把他和其他同学一视同仁地对待么? 细细想来,又觉得没有必要。 后世的教师规范强调不能搞特殊优待,是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上。但西汉本就不是一个平等的社会。即使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公平,其他人也不会真的把太子当成普通的同学对待的。 再是她的学生,刘据也是太子。 刘据自己却没什么太子的架子。他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回答问题,稚嫩的嗓音格外清脆。 “孤听了女医的誓言后,若有所感。女医的意思是,即使身为医者也要怀有仁心。不可擅用医术,而要把医术用作待人以仁的手段,可是如此?” 江陵月点头:“正是如此。” 刘彻得到了肯定之后,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看得江陵月忍不住心一软。 旋即,她就接着他的话茬肃容道:“在治病救人的过程中,可能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情况。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学到的东西是为了帮助病人解除病痛的。决不能自以为掌握了什么医术,就能高高在上、擅自操纵别人的命运!” 她刻意放缓了声音:“如果有违反了这一条的人被我知道,我会亲自去廷尉那里报官,不会为你们求情,一切按照汉律处理。你们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不少人听后都被吓了一跳。毕竟汉律还是相当严苛的。 对天地宣誓在前,又有律法警示在后,想来还是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的。 “我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么多。你们各自去上识字课吧。”旋即便背着手,踱步走出了教室。 霍光正在门外等着她。 江陵月一见他就端不住之前那严肃的样子,笑着低声问道:“阿光你都看到了么,感觉我表演得怎么样?” “很有博士祭酒的派头!”霍光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那就好那就好。”江陵月如蒙大赦,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她还怕镇不住这些学生们呢,只能学着前世 老师的样子照猫画虎。 要是早知道有此一遭,她就应该把教资给考了。
霍光又问:“不过你装一天严师还可以,天长日久地,
总有一天装不下去了可怎么办?”
江陵月眨了眨眼:“到时候还有别的东西等着呢,不怕。”
学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和以后要吃的苦比起微不足道。 她回望了一眼教室。 一百人已经分成了两个班,各自上课去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最后有多少人能学有所成、成为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呢? 因为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江陵月考虑到学生们的心情,除了宣誓外就没有安排过多的内容。上午是扫盲课,下午则是郁浑和元尤两人的草药辨识课。 顺便一说,任识字扫盲课的教师,还是霍光从太学里请来的。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真从国家最高学府里扒拉两个博士,给他们刚刚办起来的医校学生上课。 除此之外,医校的绝大部分庶务都是霍光在负责。事实证明他也管得极其出色,没让江陵月多费一点儿心。 她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果然,当初霍去病把霍光派到她身边帮忙,是个最正确不过的决定。如果没有他的话,光是医校工作人员的招聘、学生的食宿都够江陵月忙活半天的,哪里能腾出手,悉心制定教学计划呢? 因地广人稀,医校现在很是敞阔,两人不知不觉漫步到了空旷的厂房里去。 “陵月打算什么时候开厂?” 霍光也听说了江陵月当初轰动一时的计划书。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个中的好几样奇物。 他去各署衙腾挪关系的时候,就有人朝他打听,江女医何时能拨冗,让“明矾”“肥皂”之类的神物现世呢? 江陵月却说:“这个先不急。” “那些东西制作起来并不难,但要有靠谱的管事看着我才放心。不若这一批学生里坚持不下去的,就到厂房里做个管事,管着手底下人安全生产。到那时候他们也识字明理了,做这个活计也不算辱没。” 霍光恍然道:“还是陵月你想得周全。” “哪里。” 江陵月说:“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未央宫。>刘据由建章营骑护送着回了椒房殿。一眨眼,却被众人齐聚一堂的情况吓了一跳。
父皇母后、舅舅表兄,闳弟和王夫人。 他们怎么都在啊? 刘据直觉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来的,但不对啊?他跟随五经博士修习《公羊传》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呢? “据儿啊,你回来了。”刘彻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今天第一天去医校,可有人怠慢你?” “没有啊,江女医还点我回答问题呢。”刘据说。 刘彻:“……” 卫青和卫子夫姐弟俩听得暗笑不已。 太子年少,尚不懂得陛下九曲十八弯的心思。陛下本意是不愿意让宝贝儿子去那医校 的,还是被去病劝下来还勉强同意。今日这般发问,不过是心里那点不情愿作祟罢了。 哪晓得,太子一点儿不给老父亲面子。 陛下能不尴尬羞恼么? 他俩眼观鼻鼻观心,主打一个看破不说破。霍去病却道:“女医她行事妥帖,定不会让人怠慢据儿。()?()” 刘彻瞪他:还护上了是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刘闳年岁更小,更不懂其中的机锋。见刘据还没江陵月点名回答问题,不由得发出羡慕的惊叹:“真好啊,我也想被江女医点名回答问题。()?()” 刘彻的脸彻底黑了下)?[(.)]??#?#??()?()” “上午是五经博士来给我们上课,不过和闳弟学的东西一样,所以我没有仔细去听。()?()” “下午是郁先生、元先生给我们讲解了几种草药。我现在已经会分辨好几种草药了。对了父皇,宫中哪里有水井?今日先生还布置了课业,让我们去水井边上寻车前草呢。” 刘彻:“……” 他堂堂大汉天子,哪里知道宫中哪里有水井?他喝的水都是山泉中直接引来的。 此刻的刘彻,和后世每一个被课外作业为难住的家长别无二致:“咳,等会儿让你母后带你去寻。” 卫子夫笑而不语。 “哦。”刘据敏锐地察觉老父亲的窘迫,孝顺地没有选择戳破:“还有就是,江女医她带领着我们宣誓了。” “宣誓?什么誓?你堂堂皇太子,怎可向他人宣誓?” 刘据的记性极好,把修改版希波克拉底誓言默背出来,最后无辜道:“女医她以仁心敬告天地,儿臣以为,这正合了儒学的本色。” 刘彻忍不住戳儿子额头:“江女医!你就护着江女医罢!” 这臭小子,为了个外人竟然堵他父皇的话。 旋即他和卫霍二人对视一眼,陷入了沉思。 江陵月能想到的,他们一个顶级政治家,两个顶级军事家如何想不到?若是这一套宣誓能用在军中…… 刘彻眯了眯眼:“倒还有几分意思。” 卫青淡然一笑:“陛下若对医校有兴趣,何不亲自前去一观呢?而况女医她也算殿下的师长,您也合该去瞧瞧。” 他看得分明,陛下明明也对江陵月那医校很感兴趣。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朝儿子打听了。 果然,刘彻从善如流道:“仲卿说的话有道理。既如此,朕明日便随据儿出宫。仲卿你也去吧。” 旋即,他的视线转移到霍去病身上。在调侃的话说出口之前,就听他那好外甥道:“臣也愿往。” “……”这小子,学聪明了还。 “父皇,闳也想去!” 疼爱的白嫩小豆丁这么眼巴巴地恳求着,刘彻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大手一挥:“去去去!” “父皇英明!”刘据欢呼道。 所有人都开心的世界达成了,唯有刘彻不满地环视了一圈。只觉得一大家子,人人都在跟他作对。- 第二天,当江陵月走进教室,看到教室后面坐着的大汉三巨头时,她的心情是炸裂的。 “……” 卫青还特地上前,跟她打了招呼:“平阳侯有意来医校看看,女医不必拘谨,与往常一般就是。” 平阳侯? 江陵月嘴角忍不住一抽。 长安城中还有谁不知道,冤种姐夫平阳侯,是你刘彻微服私访的御用马甲? 你还能瞒过谁? 但让她最裂开的还不是这个。 她展开自己精心画好的人体结构图,上下扫视一圈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不会因为教学内容少儿不宜,被家长给举报下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