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鱼吐白,驿站后院养得鸡也已经开始打鸣了。
黑婢女睡得早,自然起得也要早的,记得儿时也是被宫里的嬷嬷数落过的,不过吴美人离世后,主仆二人也就成了小透明,也就不再有人管束。
甚至有一年冬天,不知是忘了还是让人贪墨了主仆二人的炭,反正那年冬天的初雪不是那么好受的。
凉然也曾去找过,但也被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之后也不了了之了。
而雪过不知是何人想起了宫里还有这么一对小可怜,这才差人送了双倍的炭,想来应是算作补偿了。
多出的炭黑婢女本来打算来年再用,或是以备不时之需,但也不知被哪个没心肝的家伙顺了去。
想起往事的黑婢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怕到了那边儿就更惨喽…不过听说那儿的天气很好,冬天都不下雪…”
黑婢女总是喜欢碎碎念,自家殿下惜字如金,她也只能自己哄着自己开心了。
小声嘀咕了一段,凉然这才把打好的热水放下,随即去唤还在熟睡的自家殿下。
若是不管自家殿下,只怕日上三竿还不见其身影。
‘比东宫娘娘养得胖猫还要懒散’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殿下低些,凉然够不到了”
这是黑婢女服侍自家殿下更衣时常说的话。
而那懒散七皇子只得无奈微屈膝来配合这个不长个的黑婢女。
这大抵就是人们常念叨的‘净长心眼,不长个’,可这黑婢女也没啥心眼啊。
说来也奇怪,凉然虽然身子骨不见长肉,但饭量是真的大,一顿吃得可比外面那些行伍捍卒还要吓人的多,放到普通人家,只怕早就养活不起了。
而叶念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可怜皇子也勉强而已。
之前两人在宫里,最大开销便是吃食。
一度让那些个宫中掌管吃穿用度的管事之人猜忌…
‘这黑婢女是不是偷偷将宫中的吃食卖了出去。’
为此还偷偷调查过凉然的行踪,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一时间‘妖怪说’也是吓哭了不少娇滴滴的宫女。
而在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考虑着要不要少些供应或是上报时,那位大夏除陛下以外最厉害的人说了‘无妨’二字,这才平息了这场不大的风波。
但‘池清宫养着妖怪’的传闻也还是让很多人不敢靠近,生怕成了他人口粮。
“当当…”
门外轻叩房门的声音突兀响起,叶念耳朵微动,那人来时脚步声沉稳不浮躁,有力却也声音轻微,应是常跟在王至身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此人名为姜斌,听闻少年时便跟随在王至身边,一起出生入死,也曾经历过南溪事变,两人更是同乡出身。
这些消息都是黑婢女打探出来的,毕竟这人算是神武将军点名照拂主仆二人之人,凉然自然要打探清楚底细的。
“殿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这声音浑厚,隔着房门还是听得很清楚,其中恭敬居多,叶念自然没有听错,正是王至的副将姜斌…
“有劳姜副将了”
叶念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门外姜斌也见怪不怪了,恭敬告退。
这叶七皇子性情古怪的很,从不对外人有过多言语,更不会喜怒形于色,只怕也只有在他那婢女面前才会笑上一笑。
而古怪七皇子平日里基本不会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交流,赶路时也极少下马车,更是从来不会掀起马车帘看看沿路风景。
其他皇子公主这般年纪出城踏青时,可不是这般老神在在的。
至少应有少年人的朝气,七皇子也是一点没有,反而一身懒散暮气。
少年老成…
在姜斌看来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的。
姜副将离开不久,主仆二人便来到驿站一楼。
凉然寻到驿丞,仔细询问起吃食来,像是碗有多大,饼有多大,装饼最大的器皿是什么…
这些问题让驿丞眉头越皱越深,有些更是让他不知如何回话了…
了解清楚后,凉然单手捏住下巴,眉头微皱略做思量,这般举止自然是学自家殿下的。
装模作样并没有持续太久,随即她便开口,道:“两碗清粥…唔…一碟小菜…再有…”
黑婢女说到一半便掰起了手指,想来此刻才是她真正在盘算的模样,掰手指也是之前自家殿下教数术留下的后遗症。
“还有…还要一筐饼…”
驿丞老实记下一切,还不忘再三确认。
看着驿丞有些欲言又止的离去,叶七皇子有些忍俊不禁,无奈摇头道:“快要养不起你了。”
黑婢女有些局促,有些脸红,却唯独不松口,一筐饼少一张都不行。
“吃饱了才有力气侍候殿下…”
怯怯懦懦、凄凄惨惨,好不可怜,好不惹人怜惜。
“逗你玩的,安心吃吧,天塌了有殿下呢”
外表淡漠的懒散皇子最吃这一套,而看似老实可人的黑婢女却也早就察觉,并且早就熟稔此道…
谁人说她没啥心眼,只是全部用在了自家殿下身上而已。
不到一刻钟,驿丞便回来了,而且带着两名驿卒与清粥、小菜、还有饼…
整整一筐,那筐着实不小,其中有二十张手掌大小的饼,一人提着都有些费劲的。
见此凉然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赶忙从坡腿驿卒手中接过筐放到桌上,并示意驿丞把清粥小菜也放上来。
待得驿丞几人离去,凉然依旧没有动手,而是紧盯着叶念。
七皇子殿下自然知道自家黑婢女在等自己开口,随即无奈道:“吃吧。”
话音刚落,一只小黑手便抓向了筐里…
不远处忙活着擦柜台的驿丞偷瞄了一眼,便直摇头、叹气,加上两鬓的白发,还真有几分药房老先生模样了。
‘多好的小闺女,可惜…是个…饭缸…’
当然这话也只能想想而已,莫说说出来,只怕多看几眼也会大祸临头…
早年间总是听闻某地村妇冲撞了当朝的某位官老爷,被活活打死在农田里…
暴尸荒野多日,家人都不敢去收尸,最后竟是引来了恶狼,弄了个尸骨无存。
一时间驿站之中无人说话,一个个埋头干活…
此刻凉然大快朵颐的声响却显得格外扎耳了。
“军爷给口吃的吧”
“滚滚滚”
正当驿站中落针可闻之时,外面却有人争吵起来。
叶念本就耳力极好,自然是听得真切,随即眉头微皱,放下碗筷起身,循声而去。
官道之上一位衣履阑珊的少年人,一身袍子多荆棘灌木刮蹭的痕迹。
灰头土脸,想来也是多日不曾清洁自身,背后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剑身被布条包裹,看不出花纹,唯一露出来的剑柄也是黑漆漆,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要不是背负兵刃,只怕和乞丐也无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