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车马停在岐山驿站外,三、五个驿卒喂着马匹。
将士们安营扎寨,生起篝火,炊烟袅袅。
驿站客房中叶念坐在桌边,一旁窗户大开,正好可见北方星空。其中七星连珠,如瓢似勺…在这方星辰之中,颇为显眼。
“殿下,路途颠簸,今日可要早些休息才是。”
黑婢女坐在叶念身旁,趴在桌子上,一双杏目盯着自家殿下,睡眼惺忪,想来也是因为刚刚吃得太饱,此刻困意袭来…便是说话间,都打起了哈欠…
“今日万里无云,观星最佳,你便不用陪着我了,早些休息吧。”
叶念笑了笑,伸手弹了弹小瞌睡虫光洁的脑门,凉然吃痛,却是没有叫出声,更是不曾离开…
只不过已经不再趴伏着,而是挺直小胸脯,正襟危坐道:“凉然不困,凉然陪着殿下”
叶念笑而不语,知道凉然虽然态度决绝,但说不得下一刻也就坐在这睡着了…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劝也不得,也只能等这黑丫头睡着之后,再送回床榻之上了,这般事情,叶念也是轻车熟路,也不知谁是主谁是仆…
说话间,那黑丫头便又打了个哈欠,两个眼皮打起了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多少有点像那跛腿驿卒小跑的样子。
叶念偷瞄一眼,便会心一笑,随即不再理会,继续翻看手中书卷,不时抬头望向那深邃星空。
天下人观星修行,以天地灵气,在身体之中凝结小星辰,被称作为点星灯…
而叶念虽未曾修行,但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夜夜观星…
这习惯不知从何时起,可能是儿时,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指着星辰,给自己讲故事。
当然那吴美人也确实有嘱咐过叶念,夜里无事时多看看北方星辰。
皓月当空,叶念手中书页翻着。
天下百家修士,修行之法皆不同,却万变不离其宗,点星灯便是一切的开始…
一片星空,二十八星宿,万万颗星尘…
有人点十万星灯,一法动,万法至…
又有人一生只有一盏星灯,却在苦心孤诣之下,如骄阳般灼人眼眸…
不过这些离叶念太过遥远…
此刻他也只是听从自己母亲的话,观那北方星而已…
南有游龙十三星,可算作世人修行之始…
游龙于渊,隐而不发…
书中常提游龙十三星,一星可悍山川,三星可断江海…
听闻大秦兵仙手中长枪一点,便是龙吟震天,威震天下…
而北方诸星却被视为禁忌,想来也是因为北方魔人。
这天下极北苦寒之处,有大荒魔人,传闻其相貌丑陋,茹毛饮血…
北星为魔星,为不祥,为天地所不容。
天下修士自然对北方众星不甚了解,也可说是不愿了解,甚至有些耻之为伍…
而天下之大,也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想,也曾有先贤钻研过北方星辰。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相辅相成,名为北斗…寻常人若是有资质修行,只怕此刻不说七星连珠,也可到天权星了…
可他叶念却依旧是凡夫俗子一个,他人眼中弱不禁风的废柴皇子…
只能说叶念确实没什么天赋,至少这北方诸星与之确有不合…
“装模作样”
寂静的夜偶有蝉鸣,叶念正出神,却不想某处传出了讥讽之声…声音不大,但让人听得真切,也可辨别出处,是窗外密林中传出…
循着声音,叶念看到三人,身披袈裟的僧人,锦衣华服的少年,还有一个白净的小婢女。
“阿弥陀佛”
天色暗淡,叶念自然看不清三人样貌,但可隐约分辨。
而借着月光,叶念与那僧人对视,却感觉一瞬间的恍惚,似是过完了一生,又像是在旁见证了一个普通人从出生到回归天地。
叶念回过神来时,又有些记不真切之前所见所闻,当真奇妙。
“大师”
叶念双手合十,却并未弯腰去拜。
不知刚刚发生的一瞬是僧人有意或无意,但就是这一手,当的起大师二字。
僧人见叶念不拜,也不恼怒,反而不紧不慢的还礼。
“好高骛远,自命不凡,不过一只井底之蛙”
见叶念作态,僧人不生气,但他身旁的少年却不乐意了。
少年声音听着清脆,而且有些稚嫩,或者说是不够硬气,说是少年,却更像是女子。
借着月光可隐约看到其穿着,不似他大夏所有。
叶念听闻少年人话语,皱眉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把窗户关上了,自见面以来这少年人处处挑刺,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个刚被抛弃的弃子。
见此,那僧人不语转身离去,而那华服少年更是气恼,不过却没有言语,跟着僧人一同离去了。
“那家伙也太没礼貌了”
行去不知多远,那华服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有些小女儿家作态。
“是公主殿下失言在先,又怎能怪他人”
僧人笑着开口,并未看向华服少年。
“本公主说得都是实话,多少人为见一念师父一面求而不得,他却如此冷漠对待,不是自视甚高是什么”
华服少年越说越气,便是直接将脚边石子踢了出去,想来应是不解气,追了上去,又跺了两脚。
应是想到那废物皇子最后好似翻了个白眼,又气愤的一脚将嵌入泥土之中的石子踢了出去…
这一脚带起了些许泥土…
一旁跟随的白净婢女赶忙扭头遮面,忍不住偷笑起自家主子的失态,想来也是司空见惯了。
这也便是天后为何要让自家主子拜入一念大师门下的原因,白净婢女心道:“修身也养性,任重道远啊…”
“这里是大夏,那夏七皇子已然尽了礼数,又何必强求其他呢,阿弥陀佛”
僧人依旧那般无喜无悲,如古井、深潭。
“夏又如何,以后这天下都是我大梁的,然后本宫就让母后把这夏七皇子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三年,本公主看他还嚣张不嚣张”
夏、秦为北方,而极北蛮荒之地,万里冰封,寸草不生,更有魔人,传闻他们茹毛饮血,生吃人肉,可怖的很。
上一次魔人出现,还是在十八年前退魔关之战中。
当然因为战场是在极北之地,亲眼所见之人少之又少。
而现在民间流传关于魔人的故事,多是经说书人润色过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华服少年与那一念僧人正说着,便听一人突兀开口,道:“难道凤兮公主不远万里来我大夏仅为说大话?”
话音落下,三人不远处走来一人,身披重甲,步伐沉稳。
正是那神武将军王至。
而王至口中的凤兮公主便是大梁那位女帝的女儿,最为得宠。
有传闻道,梁女帝有意废除太子,立这小公主为太女。
若是放在他国,或是女帝上位前,只怕无人会相信女子能够坐上那把龙椅,可现在已是有前车之鉴…
只怕那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南溪事变之后,依旧位列大夏十三将的神武将军,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凤兮公主也不再装作少年,此刻分明一副小女儿家作态,微微欠身。
一双丹凤眼凭添几分英气。
神武将军王至的名号在大梁也算人尽皆知的。
抵挡大梁北伐,这王至功不可没。
年初大梁能够打到书山山脚下,也是因为王至未曾参战。
贵为梁国公主,却也表现的极为谦卑,即使王至之前出声讥讽,也不恼怒。
此刻她哪里有刚刚因为叶念无视,便发脾气的刁蛮模样。
当然王至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之人,没有理会这凤兮公主的拍马屁。
见王至不予理会,身着男装的凤兮公主依旧微笑道:“若是王将军在大夏受了委屈,想要另投他处,我大梁随时欢迎,到时本公主必定大摆酒宴,欢迎王将军”
十年前南溪事变中,大夏首都南溪城镇北王起兵造反,同一时间,这王至也领兵闯入了夏皇城中…
最后更是被同为大夏十三将的神算将军生擒。
而那之后,王至不但没有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反而依旧保有神武将军名号,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光是这一点,便足够说明很多事。
不过想来这谋反的罪名虽未有,但有心人早就将他定为乱臣贼子了。
每年上书弹劾他的更是比比皆是。
受到排挤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此刻凤兮公主话语听上去像是在拉拢,实则却是暗讽王至的处境。
算是报刚刚王至讥讽之仇。
这大梁小公主终究是个小姑娘,气度是有的,但不多。
“不劳凤兮公主费心,若是无他事,还请回吧,最近有流寇出没,还是要多加小心的”
王至不恼怒,但也下了逐客令。
两国虽已讲和,但也没有相亲相爱,自然没理由热情款待他国公主。
凤兮公主眉头微皱,神色不悦,今日被下了两次逐客令,也算她生平仅有。
但她依旧忍了下来,随即恢复笑容道:“本公主这次也逛累了,便不再打扰王将军了,一念师父咱们走吧”
“不送”
王至丝毫没有给凤兮公主面子,冷冷道。
“哼”
只怕今夜有人要睡不着觉了…
睡不着觉的自然不会是叶七皇子,此刻的他被凤兮公主一行扰了兴致,已然准备休息了,轻轻合上书,却不想惊扰到了早就睡着的黑婢女。
“凉然服侍殿…哈…下更…衣…”
说来也奇怪,刚刚凤兮公主一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