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好茶，泡茶手法也好…”
满口的夸赞，但王至可说不出来它哪里好，身处边塞便是喝杯热乎的清水都算不易，哪里品得出茶呢，而已然开始打哆嗦的严郡守点头称是，却依旧不回话。
两边陷入了僵局之中，王至没有要走的意思，严浩然也不敢先行告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少有动静了，只剩知了还在鸣泣，而一旁侍候的婢女也悄悄打起了哈欠。
“梁军为何会莫名其妙撤军呢？”
摇晃着茶杯的王至突然开口，心中虽有猜测但依旧想要证实些什么，或是说想要听听自己不在时发生的细节。
严浩然用衣袖擦了擦鼻子，鼻头已然犯了红，皱巴巴的眼皮盖住了大半眼睛，根本看不出去其目光注视之处在哪，枯瘦手掌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衫，随即道：“梁军撤军难道不是因为到了书山脚下，怕书山上的圣人。”
这般说法自然是街巷之上那些读书人最能接受的，但显然王至是不信的。
也不知这般说辞是从何处、何人口中传出，只知大战刚停，满南溪城便都知道了，随即发酵至全大夏，有不少说书先生便连夜编排出了‘书山圣人一指碾平山岳，致使大梁百万精锐不敢渡望山城’。
之前王至还在南溪城时，便去听过一场，说得慷慨激昂、吐沫横飞，当真是精彩。
不过神武将军知道这一切书山未曾出面一人，也未曾说过什么，其中压根就没有书山什么事。
“你个读书人会信这个？书山是书山，在大夏是书山，天下读书人圣地，在大梁还是书山，还是那个圣地，只要天下间还有读书人那在哪也不会撼动了根基。”
神武将军将茶杯半丢半放于桌子上，手上力气大了些，溅出不少茶水，言语中更是有些气愤。
其话语中的意思也很简单，便是书山不会在意这天下哪朝哪代、姓甚名谁。
姓叶、姓吕这天下也还是天下人的，圣人们不会干预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若便是圣人们不愿看到战火四溢、生灵涂炭？”
说出这话，严浩然都有些想笑了，不过此情此景他只能继续如此，继续装傻充愣，若是贸然开口只能被迫选择站队，站对了还好，若是输了…只怕他苦心孤诣几十年的严家便毁于一旦了。
想到此，严郡守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笑意。
“这次传回南溪的战报虽说伤亡惨烈可称近十年仅有，但我又听闻并非如此，梁军每到一处关隘，大抵只有象征性反抗的不足千人，之后更是直接缴械投降了…莫说什么生灵涂炭了，便是兵卒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坐镇望山郡的严郡守想来也是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戎马一生的王至虽不在战场，但眼线自然不会少，消息嘛或有不真，但若是处处传回的消息皆是如此，只怕便假不了…
当然他此刻不会说出消息来源落人口舌，只是说听闻。
“呦，这…下官不曾莅临战场，自然只能观战报，还真不知王将军听闻的无稽之谈从何而来啊？莫不是王将军被奸人哄骗了，此事还是应差人多多调查一番，此子其心可诛啊…”
人老成精，精老成妖。
严老狐狸的话滴水不漏，便摆明了这混水他不淌，这贼船他不上，这事嘛，他不听，他不想…
“哼…”
见严郡守依旧死咬住不放，知道今夜问不出什么了，神武将军便直接一拍桌子，起身便要走。
“王将军你我皆是大夏官员，一切为国之疆土，一切为黎民百姓，陛下、国师日理万机、忧国忧民，你我当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严浩然起身送了几步，直至会客厅门前，随即朗声开口，这算是最后的提醒，当然也是说给一直盯着他，盯着望山郡守府的那些眼睛的。
王至怀疑的东西，他严浩然自然早早便察觉，王至想要探寻的东西，他严浩然却不会起一点好奇之心，王至敢于不惧皇权，像当年南溪事变之时，他严浩然只可权衡利弊，句句不离忠心大夏、忠心陛下…
终归是见过太多想要豪赌一把，却落得流放极北、家破人亡之人，当年起兵造反的镇北王此刻尸骨都不知被哪个野狗叼走了，其妻小更是被充到了教司坊。
能从寒门士子做到一郡之首，可不是单凭才气逼人的…
听闻严郡守沙哑言语，王至想要再开口说什么，却被严郡守打断。
“噤声、噤声，夜已深王将军还是早些歇息，下官明日还有诸多事宜，不便再送…”
读书不多的王将军哪里能说过人老成精的老学究呢？只得泄了气般独自消失在夜幕中，看背影竟是有些落寞。
而严浩然目送其走出别院，这才回了房，却并未回到尚有余温的被窝，反而是寻来纸墨笔砚，写了一份折子。
其中内容大体便是刚刚两人在会客厅的谈话内容，并未添油加醋，而后开始抨击王至，最后将自己对‘大夏’的忠心写于纸上…
而将此折子交于府中管事，并再三安顿其差人快马加鞭送回南溪城。
想来不出半月这折子便会出现在国师的案牍之上。
每年这般弹劾神武将军的折子数不胜数，那王将军自然不会在意他严浩然‘不讲武德’的这一份了。
此举虽有伤读书人风骨，被人得知很容易被戳脊梁骨，但为了将自己从此事之中摘出来，丢些面子也是值得的。
想来朝中其他老狐狸知道此事，也只会夸他行事稳妥，令人佩服。
做完这些，严郡守这才安心熄灯，躺回床榻之中。
严郡守早年丧偶之后并未再婚配，此刻已然习惯一人独享床榻。
不同于严郡守此刻安心睡去，王至并未回房，而是独自坐于院落之中，忧思起一些事情，想来今夜无眠了。
而不等折子送出府，却有好几只信鸽借着夜幕消失在郡守府，所去方向自然是大夏都城‘南溪城’。
尽收眼底的王至不曾阻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