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恒转身离开,策马奔腾之疾,任她在身后喊着让他把马牵走,也不管不顾。
声音落在他疾驰的马蹄之后,反而惹得路上几个行人侧目相视。
京城西郊,偶有人来人往,空荡荡的草地上徒地多了匹马,又无处可拴,云海棠倏而有些束手无策。
总不能就将这马丢在这儿吧,不说会不会被人顺手牵了去,就是自己单单这样眼睁睁看着有坐骑却还是徒步,便觉得有些傻。
反正走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逼他丢下的马,云海棠遂一转念,干脆心安理得地跨上马身。
这匹马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与她娇小的身形完美契合,融为一体。她双腿轻夹马腹,坐得稳稳当当,好似与这马儿有着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当她握住缰绳的那一刻,久违的沙场驰骋之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自从雁谷关那一战之后,她已多久未曾再体验过这种飒爽英姿?
云海棠爱怜地抚摸着马儿浓密油亮的鬃毛,眼中满是赞赏:“真是一匹好马!”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马儿的喜爱,也透露出一丝对过往岁月的怀念。
甫一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夸的不是眼前的马,而是离开的他,自觉好笑,轻轻扬起了鞭。
以前她随阿爹行军,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这样与马儿玩耍,那些马匹好像能看得懂她的心情,听得懂她的话。
这匹雪乌骓驹好像也很喜欢她的爱抚,它矫健的四肢在地面上轻盈地踏步,仿佛正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号令,只待一声令下,它便会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今日时光尚早,云海棠悠然自得,且骑上此等骏马疾驰,难免显得过于招摇。于是,她决定放慢节奏,细细品味着与马儿间的这份默契。
而且,萧承祉也不在,她只是不疾不徐地前往听雨轩。
听雨轩是位于麓山脚下的一座古老书院,也不知是何朝代创建的,竟然一直延续到今时,仍有人络绎不绝。
云海棠策马前来的时候,书院门外的马桩上已经拴了几匹马,看样子,是有些讲学之子骑来的,只是不知道身份几何。
她也将那匹雪乌骓驹拴在门外。
门内和门外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仿佛那并不高的竹栅栏替这个院落阻挡了京城中一切喧嚣。院内,几声零碎的鸟鸣在树间徜徉,微风拂过,无论是谁,心中的尘俗之气仿佛顷刻间便能被吹散。
她原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结果入了院,才发现这儿已有了不少的人,不过因为都是些文人志士,说话之声却并不喧闹。
穿过石台往前走,便是书院的讲堂。
讲堂外的墙壁颜色素净,不比院外的竹栅随意,好像被人精心染着一层不富光泽的纯白,整个看上去如一个淡泊的隐士,却透着高洁,与世无争,默默隐居于这山林之中。
讲堂里面亦十分简朴,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有一方榉木讲台,台上站着位紫衣之士,正与座下之人侃侃而谈。
他身姿挺拔,宛如山岳般稳重,面容清俊,眉宇间透出一股清朗,宛如天边初升的朝阳,温暖而耀眼。眼眸深邃,谈笑间,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圆润若环的玉佩,透着一股清雅之气,一看就是京中的贵公子。不过,这位贵公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纨绔的气息,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质,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霁月清风。
台下近圈而围的皆是论道的学子,有人身着锦缎,有人穿着粗衣,但此刻不分彼此贵贱,平坐于台下。
再往后一些,才是像云海棠这样特意前来听学的老百姓。
她离讲台有些远,台上之人具体在说些什么,听不真切,于是便往前凑去。
云海棠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披风,挤进人群里,颇是有些醒目。
好在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之人讲学,倒也无暇顾她。
走得近了些,她才听见说话之人口中所述。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莫名便能让人感到一种内心的宁静,难怪台下之人纷纷为之沉迷。
他好像突然朝她来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在这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好似阳光般灿烂。
云海棠心想,今日便不该听翠喜的,穿了这件显眼的披风出来。
她也礼貌地朝着台上笑了笑,方才笑完,心中又觉得许是自己多情,台下之人众多,那人未必就是对着自己的。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众人皆爱莲之不染,那莲爱的又是什么?”
原来,今日是议物。
听雨轩逢单而聚,每一旬为一个议题,有时候是物,有时候是景,有时候是事,有时候是人,总之,这些文人能议的东西很多,唯独,不论朝政。
“莲爱的是众人!”台下,已有布衣文士作答,“一点禅心一朵莲,一念心清静,莲以自身普度众生,是以莲爱众人。”
此人方说完,便有另一人驳道:“你说的这是禅语,并不是今日所
问之意思。以鄙人之见,莲爱水,莲花静立水面间,悟道修心照当年,水不洗水,尘不染尘,此意更为深远。”
“你这也还是禅论。”身旁已有人又议论了起来,“心如莲花不着于水,亦如日月不住于空。”
“风动莲生香,心静自然凉。”文士的思想果然活跃,一人语落,另一人便又话起,“依我所见,莲爱风。风为浪荡且自由,无拘亦无束,莲困于水塘,必爱风之无所羁绊。”
“莲爱藕!”远台之下,一个约莫十岁不到的少年,站在云海棠的身侧,也向着台上扯了一嗓子,台下人纷纷哄堂大笑。
那圈近座之人也嘻嘻笑了回头:“这孩子莫不是有些饿了,哈哈……”
众人和气地笑成一团。
云海棠觉得这里的气氛很是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而且都敢于表达出来,并不拘泥于何种方式、何种语言。
台上之人也望着少年的方向,一脸和煦的微笑,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说呢?”紫衣男子轻轻问了一声。
云海棠左右环顾,确定了眼神,又疑惑地问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