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赵先生一身儒生打扮,背手而立,头上扎了一条鹅黄色的逍遥巾,一身白衣束身,外面披一袭鹤氅,很显飘逸,那凝神专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揣摩文章的文人才子,只是那脸庞上女子特有的柔和轮廓又格外显出一种典雅的味道,叫人忍不住想细细品味。
赵先生将视线重又转到琮于,琮于却也将视线转回到屏风上,说道:“这真是一个平淡的可以任意发挥的故事。”
闲话坊大厅里,琮于和赵先生对案而坐。
案上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赵先生这边又有一个木炭小火炉,上面架着一把比盘子略大的铜锅,里面煮着半锅水和一些不知什么材料的汤料,赵先生不时用铜勺搅着锅里的汤,说道:“咱们湖州府自古人文荟萃,唐朝时的茶圣陆羽即是在此定居,潜心研究茶艺,每天过着‘远远上层崖,时宿野人家’,‘何处赏春茗,何处寻清泉’的日子,最终写成了流芳后世的《茶经》。我这茶便是按《茶经》所载的‘煮茶五法’之中‘铜釜煮茶法’煮的:先将茶叶碾成碎末做成茶团,饮用前捣碎,加入葱、姜、桔子皮、枣和盐一起煎煮”赵先生本想再接着说,见琮于早已在凝神思考了,只好笑笑做罢。
琮于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对赵先生的冷落,看了看冒着热气的铜锅,只见里面的茶汤被煮成了好看的橙红色。赵先生见煮好了,便在火炉和锅子中间一层铁片,隔断炭火,用铜勺舀了茶汤到两个茶碗里,将其中一碗端给琮于。
琮于接过茶碗,闻了闻,道:“这样煮出来的茶,还能喝出原茶味?”
赵先生用手半托半端着自己的茶碗,轻轻的摇晃起来:“这叫做‘把盏摇香’,道长可以再试试。”
琮于只好依样转起碗来,然后用鼻子轻轻吸着茶香,只是转的劲大了,茶汤溅到桌子上,他便用袖子抹了一把。
赵先生看着他的样子,笑道:“道长其实是个很细腻的人,所以才能察觉细微的线索,做细致的分析,可为何要以如此形象示人?”
“你是说这件袍子?”琮于凝神看向天上,淡淡的道:“这上面缝满了对先师的纪念,还有自己的经历。
“所以你被埋在石堆里时,如果其它衣服都烧完了,宁死也不会烧掉这件,是吗?”
琮于不置可否,可表情却很坚定,只是他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说,看着手里的茶杯道:“掌握在手中的茶香是明确的,但那‘暗园风深’里‘隔墙’的香味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所谓的‘忘情花’又是什么样?”
赵先生只好配合他的话题:“关于这个,目前也只有家父写的那首诗,再无别的线索。”
“你对你的父亲了解吗?”琮于终于开始了令他感兴趣的话题。
赵先生想了想,说道:“家父并非小风镇人,而是在我出生后不久迁到这里的,他祖籍台州,因仕途不顺,才来小风镇隐居。”
“这些都记在先生的族谱里了,我看过,我想知道一些别的如果冯礼新说的是真的,族谱里显然没有记录完整。”琮于看到赵先生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道:“先生不必多虑,我是你的朋友,所以,纵然是你的家事,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是三者其一的朋友吗?”赵先生笑了笑,“那我真是荣幸之至呢。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族谱里记的都是假的!”
“!?”
“那是他编造出来的身份,如今看来,显然是为了隐瞒他人生的一段经历。”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咸氏族谱里的记载时,便有些下意识的怀疑:你们这一枝咸氏家族到令尊共传了八代,有六代都是单传,剩下那两代虽有两个儿子,可第二个儿子都早逝了,其实是代代单传,而令尊又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迁到这里,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通过走访亲戚来查证你的家族历史了这多像是编造出来的身份啊!”
赵先生眼睛一亮,又一次佩服起这个道士的机智,便道:“道长说的的确不错。其实家父在小风镇的身份,只有名字是保留以前的,只是他生前几乎没向我提起自己以前的事,也不让我看他的笔记文稿,所以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我在家父去逝后翻阅他的笔记,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引起了我的好奇,才陆续打听、调查得知的。”
“为什么会好奇?”
“因为他提到的一些事,与二十多年前湖州府的两位读书人有关。”
“两位?”
“对,其中一位叫做刘子山,另一位,就是家父。其实家父本就是湖州人,他和那位刘子山共同创造了湖州读书人的一个传奇:他俩从小就是好友,又都自幼聪明,曾一起读书,一起考中秀才,最难得的是连乡试、会试都一起参加并得中,最终,家父在二十岁时与刘子山一起中了进士,此事在当时名震江南。”
“这确实算得上传奇,可这种‘明震江南’的事就算令尊不提,也肯定是学子们口口相传的励志奇闻,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我小时候自然从先生、好友口中听说过关于湖州府两位同窗好友一路斩获科场的故事,先
生还用这事激励我们相互友爱,一同勉进,可当我听到父亲的名字回去问他时,他却说那是重姓同名的人,他可没那么会读书,不然也不会隐没在这小镇子上他就这么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一直骗着我到他去逝。
我是在父亲笔记中看到了几次‘子山’的字眼,便开始怀疑家父是否真的就是那传奇故事里的人,然后我又查阅了府志、县志,得知这一对朋友的家住在湖州乌程县童乐乡,我便又去那里查访,找到了几个他们少年时代一起读书的同学,那些人说起父亲的音容相貌,我才最终确定那传奇学子真的是他。”
“原来先生这么好骗啊!”琮于笑了笑,“两个好朋友在科举之后又做了什么?”
“家父殿试得中三甲第三十二名,赐官福建泉州府市舶司司员;而那位刘子山考得更好,是二甲第十名,留礼部听用,后来做了行人司左司副,两位好友只好分开。”
“嗯,这些都是朝庭公开的,容易查,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