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罗家维算是罗老爷大半生才有的骨血,自然从小便过着万般骄宠的日子。只是他的娘,
罗老爷的麻子老婆在他仅十三岁时便得病死了,这对家维是悲痛的事,可在罗老爷却是喜从天降:因为这麻子老婆是患难之妻,
于情于理于功劳,且又慑于其威严,罗老爷多年来从没敢有过什么‘意外之事’,只是他如此尊贵的身份,成天与富豪财主交往,
岂能没有‘意外之想’?再者,他长年炼气养生,除了蓄了点胡子,相貌身体保养得跟个三十初头的年轻人一样,他岂肯守一而终。
此时机会终于来了,他将麻子老婆风光大葬,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众人直夸他有情有义,之后,
他便立刻给儿子家维请了先生,让他们师徒在乡间别墅安心读书,自己则搬进县城里去住了,可想而知他平日混迹的地方都是哪里。
家维从小性格文静,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下人们都说他不像他老子年轻时那般鲁莽蛮横,也不像他的麻子娘做事沉稳有心机。
命倒是很好,没跟着父母一起吃苦,生下来正赶上他爹大起之时。只是他身子骨有些弱,腿脚又纤细,走不了长路果然是天生的富贵命啊。
如此过了几年,教书先生和侍候的老嬷嬷反而成了家维最亲的人,那老先生是个迂腐秀才,家维自从跟了他起便只知闭门读书,
所以到了十八九岁时还人事不知。他资质也不甚高,刚刚参加了第一次生员考试,却没考上,此时正信心受挫,百无聊赖。
一日,家维心中烦闷,老先生便允他去山里走走散散心。他在山间小路上走了小半天,本想吟咏,却又觉腹中空空,
无处成诗,这时又觉得腿酸脚疼,不免恨自己无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罗家维读书多年,如今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看来不是读书的材料,现在连个路都走不好。听老嬷嬷们闲聊时说,若是我出生时稍有些残疾,早就活不下来了。哎,仔细想想,我也许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想到这里,心情更加低落,唉声叹气不止。
心绪不宁之间,脚却不觉得疼了,下意识乱走起来,等回过神来,只觉山雾弥漫,早不知走到哪里了。
这玉食锦绣中长大的公子哪里迷过路?家维不免紧张起来,慌不择路的又走了一会,忽然脚下一空,便觉如坠云雾中,片刻后又觉周身一次剧震,但不醒人世了。
不知过了多久,家维终于醒了过来,看看周围,已是满天星斗,雾气都已经散了。
他勉强爬起来,只觉得全身像没了骨架一样软绵绵的。所幸还能走路,他只得借着月光在草稞子里乱走乱撞,
过一会,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条小路,他赶紧加快脚步。又不知走了多久,忽见眼前一圈篱笆,里面有几间土坯为墙、茅草为顶的小屋,还亮着光,其中一间还冒着炊烟。
家维一阵欣喜,赶紧跑过去叫门,随之从屋里走出一个身材雄壮的中年男人,一手提个灯笼,
一手握着哨棍,屋里还有个姑娘,不时伸头偷看。男人走到篱笆门前,先疑惑的看了看家维,见他一身公子哥打扮,
只是一身狼狈,脸上、衣服划破的到处都是,便猜到了几分,也不问,便很不客气的叫他进屋。
家维跟着男人进了屋,只见墙上挂着弓箭、长枪,还有许多兔子、狐狸皮,看来是个打猎的。
男人这时请家维坐下,只是一脸横气,令他不敢正视。男人又问饿不饿,家维低着头喏喏的答‘饿了’。
男人哼了一声,却给他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大碗酒。这时之前的姑娘端上来几样食物,有红薯还有兔肉,
只是她那手艺真不敢恭维,那肉不生不熟还带着血呢,家维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拿了一块红薯大口咽起来,一时噎住,
慌不迭喝酒想送下去,谁知这酒很烈,家维舌头沾了一点便‘咿哇’乱叫起来,又被噎得喘起了大气,逗得那姑娘呵呵笑个不停。
姑娘边笑边端来一碗水,还亲自喂家维喝下。趁着这机会,家维才看清姑娘容貌,只见双目含情,樱唇不抿自笑,
实在娇柔可爱。家维这时才明白,原来除了书本之外,世间还有如此的妙物呢,自己是被先生给骗了。
男人这时也说话了,先问清家维身世、来历,家维吞吞吐吐的说了。男人听完他的话,
点头‘嗯’了一声:“你这公子哥深更半夜的没让虎狼叼去算是运气了。我家姓安,你得叫我安伯父,给你端饭的是我闺女九姑娘。”说着便叫家维陪他喝酒。
家维不敢与安伯父对话,又想着九姑娘,只好趁喝酒时偷看她两眼,不一会便醉了。这时安伯父也醉了,嘟囔说明天还要去收套子,先睡去了,叫九姑娘陪着家维。
九姑娘天性率直,也不腼腆,和家维边喝酒边聊天,家维也慢慢放得开了。令家维意外的是,九姑娘的谈吐气质根本不像个穷苦猎户家的女儿,
原来她并非安伯父亲生,而是他收养的
义女。她本是县衙小吏之女,母亲早年病亡。这小吏在处理重大案件时循私替人开脱,
后被发现遭了弹劾,被判革职抄家,小吏羞愧愤懑而死,她也成了孤儿,先被叔父收养,婶娘却百般凌辱,逼得她跳河自杀,被人捞起来后,
她回过神来便往山里跑了,跑了好多天,直到筋疲力尽昏了过去,后来被安伯父碰上救了。安伯父想问她家在哪送她回去,她死活不说,
也再不愿回去,并且主动照顾起安伯父的饮食起居来。从此安伯父便与九姑娘以父女相称,朝夕相处之下,却是比亲生的女儿还亲。
听说九姑娘也幼年丧母,家维心里不由与她又近了一层。两人谈天说地,越说越亲近。看着九姑娘微醉后红扑扑的粉脸,家维有些心猿意马,
难以自持了,九姑娘也举止暧昧,似在暗示。热油火星,一触即然,两人便成就了好事赵先生,若是你来讲这故事,接下来你该如何安排?”
众人正等着听怎么“成就了好事”,没想到冯礼新将话头一抛,自己又喝起酒来,饮尽了一杯酒,笑着等赵先生说话。
赵先生一愣,脸刷得红了起来,心说这人好轻薄,定是看出自己是女人,便有意调侃不如正经回答他,若是说得好,反而能反客为主,只是一时也没有好想法。
赵先生正在思索间,张仵作说:“侠士真有意思,讲故事还有问别人下文该怎样的?”
“若是能由别人随意安排,可见这一段于整个故事并不是很重要,想起老道士和罗三该的前文,看来关键是九姑娘嫁到刘家后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是琮于,赵先生被他一提醒,也有了思路:“既如此不如这样吧:安伯父一早醒来,见两个年轻人如此这般,不但不恼,
还说女儿得此依靠他放心了,便又留下家维住了几日,叫他在这小茅屋里更深的享受了一番温存。等到他对这份情义无法忘怀时,
又要撵他走了,并告诉他自己这女儿好歹也是官宦家出身,虽然落魄了,婚姻大事也不能委屈。家维当即发誓,回去后定会禀明父亲,将九姑娘明媒正娶回去乡野怪谈多是这样的情节。”
冯礼新哈哈大笑起来:“赵先生果然是听多了故事的人,这情节安排的很好原本也差不多是如此,只是还有一节与你说的不太一样:
家维临走时,安伯父告诫他:回去后不用派媒人来找,也不用叫下人来接,来也找不着人。时候到了,九姑娘自会到他家里。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会令各位很意外:安伯父送了刘家维一匹老马驮着他回家,走出篱笆后,家维再回头一看,哪有什么茅屋,但见高冢一堆,周围全是荒草!
家维忽然想起平常听老嬷嬷们讲的鬼怪故事,难道这样的事情让自己碰上了!?他吓得险些摔下马来,不敢再想,赶紧打马逃走。
那马倒很会认路,不用家维牵引,自已就寻路而走,走了小半天,终于走回了家。门口的小厮早看见马上驮着的失魂落魄的公子,赶紧将他拖下来背回家里。
这罗公子失踪许多天,家里早已乱作一团,老先生觉得没看好家维,颇为自责,急得差点上吊;老嬷嬷们也都哭天抢地,
比自己孩子没了还着急;罗老爷也闻讯从县城赶回来了,各路出去找的人都没带回消息,都已经准备发丧了。这时看到家维自己回来了,全家又都欢天喜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