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早已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转身看向那道士,道:“琮道长!你终于来了!”此刻,她的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奇怪啊,见到好朋友忍不住欢喜也罢了,为何心里会如此紧张,脸上好烫啊不行,咸莘萸,你快想想别的,不然叫这道士见到自己脸红那多难为情!对,看看张仵作,瞧他那张老脸,沟沟壑壑的,真难看啊,一笑更难看了,老来我这里蹭酒喝,从没讲过什么精彩的故事;还有宁秀才,那副身板瘦得都快成鱼干了,整天扬言下次乡试定然高中,一大声说这话时,满嘴的菜叶口水全喷出来了,实在好笑哎呀,终于缓过去了!
赵先生努力止住了心跳,又赶紧叫小丫鬟给新来的客人看茶、摆上新碗筷,趁机将满脸情绪掩饰了过去。其他人这时才明白赵先生所说的“特别的客人”原来就是这个邋遢道士。
道士对赵先生拱手道:“其实来了半个时辰了,老洪本想直接领我来这里,我却被你闲话坊里的屏风吸引住了就是题有令尊诗作的屏风。”
赵先生知道此人虽然古怪,但所做所为都有目的,也不再问,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琮于道长,就是不久前用半天时间就勘破郑大杀人案的那位。”
旁边张仵作一脸钦佩的不住点头。在场的人琮于只认识张仵作,便与他又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众人显然都听说了那起案件,和两个道士曾用奇特的手法在现场便将案件侦破的事,此时亲睹其人,不禁都赞叹的鼓起掌来。连冯礼新似乎也对此事有所耳闻,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琮于。
琮于不喜欢这么被人关注,便道:“这位客人,不如继续讲你的故事接下来才是有趣的部分吧?”
冯礼新点点头,举杯敬向琮于,琮于不喝酒,只拿茶回敬了。冯礼新饮下一杯后,便又讲道:“道长猜得不错,罗三该得到钱财后,并没有满足。而是又回到被绑的老道士那里,不顾其苦苦哀求,将他逼死!”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十分诧异,有的说:“这后生好狠毒,人家已然给了他好处,他干嘛还非要置人死地。”
琮于说:“这很好理解。诸位可以想想,彼时他还是个食不裹腹的穷猎户,对他来说,数百两金银到底有多少价值,他根本毫无概念。倒是反复在他意识里建立起来的‘一张白狐皮可换二十顷地’这种想法更清晰、更有吸引力,那是清清楚楚的好处。此时‘狐皮’就在眼前,他怎会放过。再者,是他的套子夹伤了老道士,并强逼老道士说出了财物所在,如果他放了老道士,老道士很可能会事后找他算帐,说不定还会夺回财物,索性不如杀之灭口,减少麻烦。”
冯礼新点点头,“道长说得不错,我也觉得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有详情:那老道士见他非要杀害自己,苦苦哀求无用后,便换了一副面孔,一幅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恶毒的嘴脸和阴惨惨的眼睛,说:‘看来师弟算得不错,今日确实是我的劫难!我虽活不成,也不会叫你这恶贼好过。山泽星斗,后土神灵,弟子平时行事任意散漫,不敬神明,不按功课,才招此大难。弟子殒灭可矣,只是要咒恶贼罗三该:他虽命里该有这场横财富贵,弟子克不动他,可弟子要咒他子嗣,他的后代必被弟子的阴魂所扰,彼时弟子定叫他阖家不宁,家毁人亡,叫他不得善终!如今预言三事:
一者,罗贼子孙必遭水厄;
二者,罗贼子孙必克其兄弟姊妹;
三者,罗贼子孙必肢体不全,以报我断腿之恨。
这三事齐毕,便是弟子阴魂临到的见证弟子诅咒完矣!’
老道士说完叹了口气,用怨毒的目光瞪着罗三该:‘蠢后生,我死也不叫你得逞!’说完,他双手忽然放到左肋上,那手指不知何时变得又粗又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他狂叫一声,双手一上一下用力撕开肋部的皮肉,转眼撕出半尺长的创口!
罗三该纵然做惯了剥皮斩肉的行当,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也着实被吓呆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狐妖是要坏了自己这张皮呀!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老道士已经忍痛扯断了肋骨,呼呼喘了几口气,两手沿着创口换了换地方,用最后的狠力将那创口继续撕开,直撕到右边肋上,终于熬疼不住,死了。”
亭外的微风像是为了配合这故事的恐怖气氛,忽然停了,热气开始笼罩着湖边,亭子里的气氛凝重起来。冯礼新讲得颇为生动,众人都紧张得一句话也不说:这真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可怕故事!
“罗三该眼睁睁看着老道士如此残忍的自杀,还没回过神来,又见那尸首开始抖动起来,外面的衣服都变成了树叶,纷纷抖落,剩下的果然是一具银白色的ɹ尸,只是那身贵重的皮毛已经拦胸破了。
三该悔不迭的骂自己:还容他费什么话,一枪戳死不就得了,现在倒好,皮子不值钱了,还叫他临死前施了诅咒。纵然三该性子粗憨,那些咒他的话他却只听了一遍便记得一清二楚,不断的在耳畔回荡。他再也不想在此地呆了,便脱了衣服将坛子里的金银裹了缠在身上,柱着枪下山了。
三该的脚竟因崴得
严重,无法医治成了跛子,只是比起他之后的运势,这点小灾厄已不算什么了。
他自己虽然不甚灵光,可他那麻子老婆却极会经营,凭着那笔意外之财,不但置办了许多田产,还在县里镇里买铺子做了生意。只是有时候手段颇为狠辣,常年向外放贷,加收重息,一旦人家无法偿还,不将人家的财产刮尽相抵,决不罢休。
治腿的那阵子,三该又认识了一个江湖游医,跟他学了些炼气养生的法术,倒是有些用,除了腿无法还原完好,身体一直很健康,几乎百病不生,连举止也从容有度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吃顿饱饭就知足的穷猎户了。
如此不出六七年,三该的家业早非昔日一坛金银之数了,他彻底改头换面,真的成了富甲一方的员外,这时节再也没人敢叫他三该了,都称呼他罗老爷。
这罗老爷的福份可说是世间少有,按说他也该知足了。可随着他步入中年,开始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心头一直压着两块巨石,叫他常常闷闷不乐。
第一件,自然是他还没有子嗣,这倒好说:他那麻子老婆四处给他求医问卜,先生说他身体倒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有些精虚,但只要调养得当,应该不会没有孩子。
第一件只是一时没能满足的心愿,而这第二件事却叫他寝食难安。
如今的罗老爷是收惯了租,经久了商的,早已不是往年的憨后生,阅历自是不同一般。多年来,那狐妖临死前的诅咒一直如恶梦般缠着他,叫他对拥有儿子这事十分矛盾,且心生畏惧倘若生出的儿子真是那狐妖的阴魂附体该怎么办?后来,他将心事告诉了老婆,婆子骂道:‘这事有多难?诅咒不是说‘肢体不全’吗,等我有了孕,便在家闭门谢客,不让外人知道,等孩子生出来,要是真的肢体不全,那就是狐妖附体的,咱们偷偷淹死算了;要是完好健康,咱就留着养起来。’罗老爷觉得有理,也只得如此。
既然有了主意,罗老爷便暂时按下心事,专心养精蓄锐。后来果然叫他老婆结成一胎,十月之后,他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骨骼完好无损,长得方头阔嘴,极像自己,哪里会是什么狐妖。罗老爷万分欢喜,请有学问的先生给孩子取名罗家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