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到了憨宝的哭声,许大娘呵斥他:“别哭了,一会金汤熬好了,咱们一起喝,喝了金汤你就什么也不怕了!”
镜屏和赵先生偷偷伸头去看,只见三四十步外的河边搭了几间简陋茅屋,空地中间用砖石砌了一个高可及胸的炉灶,
那炉灶分三层,每层都是有四面,每面有两个拱形的通气孔,每层渐次缩小,形成一个塔形这明显是用来炼丹的丹灶。
这种灶一般内藏丹鼎,丹家称为“神室”,炭火便加在丹鼎周围。在丹灶最高一层中间露出一个加盖的大瓷罐,
那是丹鼎延伸到外部的部分,方便炼丹者加料取料。丹灶旁边的地上又散落着许多器皿,有水海、石榴罐、坩埚、研臼、绢筛等,都是丹家烧炼必备的物品。
许大娘正在丹灶旁,一会添炭,一会扇火,忙得不可开交。憨宝这时不哭了,蹲在一边呆呆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许大娘站在一个小凳子上,用火钳从瓷罐中夹出一个坩埚,将里面的溶液倾入两个杯中,
又拿了许多个瓶瓶罐罐分别往杯里倒了些东西,又拿一双很长的铜筷子慢慢搅了搅,便将其中一杯递给憨宝说:“喝!”
憨宝面露难色,许大娘拿铜筷子使劲敲了一下他的头,憨宝又哭了起来。
镜屏想出去,赵先生拉住她,小声说:“你能打得过她吗?”
“打不过也得打呀,先拖延时间,等那几个来了就能以多胜少了!”镜屏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琮于根本不懂法术,也不会武艺,诗茵夫妇更是比赵先生强不了多少,都是白给的。要说打架,只能靠自己。
只见许大娘更加烦燥,扔了铜筷,捏着憨宝的两腮将他嘴挤开,眼看就要将那“金汤”灌下去,镜屏忍不住提剑冲出,叫道:“齐蔓儿,住手!”
许大娘猛回头一看是她两个,显然没想到她们能从石室出来,一时竟愣住了。
“齐蔓儿,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你爹就死于丹毒,你如今还在迷恋这些伤人害命的玩艺。你要害死多少人才罢休?”
赵先生也胆怯的走了出来。
许大娘冷笑道:“废话少说,看来你是非要与我为敌了!那也好办,你只需胜得了我便可。你是想斗符法、雷法,还是剑术?
我看你这偷下山门的毛头小道姑哪一样也不精!”她显然比镜屏想像的要精明,早看出镜屏不想真打,只是先两边耗着,
既然这样,那后面肯定要来帮手,而她必须赶紧将这小道姑制服。她本想再施邪术将镜屏制住,只是离她距离太远,术不能及,
再者又惧她那招雷法,便想先与她缠斗,叫她没机会祭出雷法,再找机会制她。便再不多言,顺手抄起丹炉边拨火的铁钩,一跃而来。
镜屏先时只想着耍嘴皮子磨蹭时间,并不想真打,这时见人影真的来了,只好来迎,两边斗起了武艺。
果然不出许大娘所料,镜屏那几路耍把式卖艺的剑法远不是她的对手,格了十几招,她便只能勉强招架了。
她一边疲于应付,一边暗骂那几个人怎么还不来,又怨她师兄聿元子没多教她几招,又怨师傅怎么不将内丹传给她而传给了师兄,
几个小师弟尿了床却让她洗褥子的事也挨个恨了一遍。她这么胡思乱想,剑法便更散漫了,许大娘的火钩只贴着她脸上胸前倏倏生风。
两人相斗正紧,越来越靠近赵先生站的地方。赵先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旁边有一把快锈秃了的铁铲,便抄起来想去帮忙。
可她又怕伤了镜屏,欲上又止,踌躇不定。许大娘余光早注意了她,瞅准一个空档,纵身跃出,铁钩朝赵先生掷去。
眼看就要打着,镜屏急叫:“快躲!”赵先生下意识的蹲下身体,又将铁铲格在面前。那火钩猛击在铲柄上,
转了方向,打在旁边岩壁上,刮出一道长长的火星。而赵先生虽没被伤着,也被打的身体失重,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没收住,忽然一脚踩空,摔到一个岩缝中去了。
许大娘见赵先生摔到了那岩缝里,忽然大惊失色,叫道:“不许去!”就要追过来,却被镜屏截住,两人又缠了起来。
赵先生爬起身来,左右一看,只见这里是个比自己闲话坊还大一些的空荡荡的洞穴,四周洞壁上还挂着几盏长明灯。
这时外面剑铁相击的声音又传来,赵先生正想再出去帮忙,忽然瞥见不远处躺着三个人,心跳骤然加剧起来。只是事在眼前,若不弄明白,
只会更加疑神疑鬼,再者她只跟着张仵作学过几式吐纳气功,没能半点武艺,出去恐怕只会添乱,索性摘下一盏长明灯,又在旁边地上摸了块石头,猫着腰慢慢向那三个人走了过去。
躺着的三人却纹丝不动。
又走了几步,才看清楚了:那原来是两具干尸,一长一短,看身形像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少年。而在长干尸和短干尸中间夹着的并不是另一具人的尸首,而是按人的形状摆的一套衣服远看时也像躺着个人。
干尸头部旁边的地上都插着一块两尺长的木片,像是牌位一样
。赵先生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凑近了看,
只见那短干尸头边的木牌上写着:“木栓之位”看来这具尸首是那个小乞丐木栓儿了。既然这样,那另一具不用说必是齐玉堂的尸体了。
她又转到长干尸的头侧,将灯光凑到木牌上,看到上面写着:“齐玉堂躯壳之位”。
好奇怪的称呼!
看来是痴心不改,真以为自己的死其实是羽化升仙了,才特意强调剩下的是‘躯壳’。
此时,对齐员外执迷不悟的轻蔑压过了对他尸首的恐惧,赵先生冷哼了一声,又去看那套衣服旁的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七个字,这七个字,却惊得她目瞪口呆!
她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从怀中取出那本从密室拿来的左道秘笈,翻到之前所看的有乌龟插图的那页,这才明白了三幅图的含义:
原来第一幅图里像蛤蟆一样的怪物其实是表示蜕去壳的龟身,这只无壳龟身被画者用虚线描绘,应该是说它是一种没有躯壳的存在,
而且,现在仔细察看下才发现,画者用拟人手法给无壳龟的眼角加了几道皱纹,将它的脖颈下的皮肉画得很松垮,如此便显出了几分老相。
当赵先生意识到这一点时,再去看第三幅图中乌龟的眼角和脖颈果然,是那只老相的乌龟!
“调壳反嗜”,原来是这样!
她见再不脱身,一会气力耗尽了,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便猛砍一剑,却是虚招,却转身就跑。
许大娘也不急追,向镜屏伸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镜屏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像套马索一样兜在自己脖颈上,
她马上意识到对方在施展邪术了:刚才相持中自己斗志尚存,老妖婆没机会施法,纵然施法,邪术尚不一定能沾上身来。此时老妖婆是抓住了自己这一瞬的气虚胆怯而将自己制住。
她这一想之间,便觉脖子上力道加强,那无形的套索越收越紧,气息立时禁断,眼珠开始上翻。片刻间,镜屏已经浑身无力了。
自己这回真的在劫难逃了!
平生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她竟然一点对自己的感想也没有。此刻,眼前不断浮现出的都是别人的面孔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她所在意的人的面孔:
师弟们虽然淘气,可多半是因为从小跟自己粘得太多才成了那样,他们虽然常偷吃自己藏的点心,可那都是自己故意放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