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了私奔,可又怕带着个女人上路不方便,便杀了她推入井中,自己却不小心也掉了进去,财物当时放在井边,可能后来被路人拾走了。
和尚既这么一说,自然被定了死罪,上报省里按察司,省里也同意这裁决,上个月正要报往刑部。
谁知正碰上京里派下来的巡按御史冯大人来咱省巡视。那冯大人是青天慧眼,一下便看出了疑点,发回重审,秀水县的县令老爷慌了,
便向咱们这边借调了我等,秀水那边又按冯大人指示重新调查,终于将这件冤案审理明白了。”
赵先生问:“冯巡按是怎么看出了疑点?”
张仵作却不回答,看着琮于坏笑了一下:“道长看来对勘案颇有些研究,请问你对这案件有什么看法?”
琮于略一想,说:“疑点很多:一者,倘若凶手真是和尚,他只会杀了女人拿钱走人,怎么会自己也掉到井里;
二者,和尚若真有欲谋,只会夜里偷偷去事主家拐人、窃财,哪会事先死赖着投宿,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了;
三者,那女尸被扔进枯井,和尚也是在走路中跌落枯井,说明这井在道旁不远,夜里走那条路的人是有可能掉进去的,虽然很巧却并非没有可能,不能依此断定和尚和女人是一起的;
四者,女人是被砍死的,找到凶器是结案首要之一;失窃财物,搜索财物下落是结案首要之二,可本案中没提到这些,若不是张仵作忘了讲,就是那秀水县令糊涂致极。
五者,人命案一定要搞清凶手动机、人证物证都要互为佐证才行。那和尚是游方到本地的,完全可以问问当地人认不认识他,
就会发现疑点试问一个之前从没到过本地的人,去人家家里偷窃也罢了,怎么可能成功拐走一个成年人呢?
倘若官员能理智分析,先问清家里遗失了什么财物,再问女人最近与什么人来往密切,有什么异常行为可想而知,
这女人被诱私奔又被杀害,总归机灵不到哪去的,这种人要打算私奔,是很难事先不露声色的。如此便可能得到一些线索,
再立即沿路搜捕,即使不能马上捉到凶手,只要那些财物一见光,离捉住真凶也不远了可惜,都过去快半年了,想捉真凶怕是难了。”
张仵作惊奇的看着琮于,问:“道长,你是哪个山门,修的是哪派道法,怎么对推理案情有这么深的见地?”
“在下是真大派第二十三代道正,没有山门。”
“咦,道长会不会就是”
“就是你适才说的破了郑大杀人案的人。”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无不以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啊!原来就是道长神速的破了案,这么着那就难怪了。道长怎么就急着走了?县令爷还想赏你们夫妇呢!”
“修行之人不在乎回馈。”
“哎呀呀,道长真是奇人。实不相瞒,刚才那个和尚的冤案,连冯巡按也没有你分析得这么透彻,
他只在批示中提到了你所说的第一、二、四条。更没提如何捉到真凶说到这里,敢问道长,若是现在这时节,如何能抓到那真凶呢?”
“也有办法,却只能报三分希望了那冤枉的和尚现在何处?”
“上个月刚发回重审,如今虽然明知他是冤枉的,可找不到真凶,也没法轻易放他。”
“什么?”琮于不禁怒了起来,他很少发怒,且外表对怒火的呈现远不及心里,只有一对紧皱的眉毛和忽然提高的音量,让人得知此刻他确实愤怒了:“草菅人命!这样的庸官我何必替他出谋划策!”
“道长,你要是真有主意,快请赐教啊。说实话,那糊涂官不是我上司,我本来不用替他操心,可那和尚毕竟冤枉啊,要是能早日抓到真凶,他也能早日脱身!”
琮于听他这么说,只好叹了口气,说:“好吧。正如我适才所说,凶手能成功拐走女人,那定是和这女人早就熟悉可以从女人平常熟悉的人、特别是与她关系暧昧的人开始调查,
但这种调查必须是暗中进行。先对外宣称,刑部已通过了和尚的死判,且和尚因严刑拷打,已经死在了狱中,以此让真凶放松戒备,
然后派衙役四处暗访,还要在当铺赌场等能出赃的地方布下眼线。运气好的话,真凶或许就能落网。”
张仵作不住的点头,其他众人也都不停的称赞。赵先生拍着手说:“老张,你这故事,连同这位道长的解说,我都要记下来,
这条目就叫:遇奸急遁终招祸,巡按野道巧察情你要的书在西三排第四架二层‘法司公案’类,限你三天还来,要是缺了一个纸角,我拔光你胡子!”
张仵作笑了笑:“好好,回去我还要将这道长所说的报给县令爷,请他再转达给秀水县令。”
这时丫鬟来问午膳怎么安排,众人一听时间不早了,便都起身告辞,赵先生也不挽留,拱拱手就算送了。又有几个人想借书,赵先生都立即说出那些书所在位置,又告诫了归还。众人便都走了,只有琮于愣在那里。
赵先生这时看看留在原地的琮于,琮于见隔的太远,便走到赵先
生旁边的小桌坐下,离近再看这位闲话坊主人,
只见她一双美目温润如玉,清澈如水,一身书生打扮,外罩一袭轻绸鹤氅,和她对面,只觉得有一股清逸淡雅之风迎面而来。她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案上,微笑着问:“还没请教道长名号?有何指教?”
琮于先问:“‘先生’,就是咸莘萸吧?”
“正是,你看过我家的族谱了?”
琮于点点头,用食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琮于”两个字。
“琮于?这意思是?”
“师傅起的,为器者,为玉乎,为盂乎?”
“嗯,你的师傅很有见地。为器时,在乎为盂,有包藏而实用;为人时,在乎为玉,有质地而高洁。”
“,我从未这么想过,先生的解释倒叫我茅塞顿开。”
“道长适才说你属于真大道派。据我所知,这真大派原称大派,由沧州人无忧子创立于金初。其教崇尚无为清静,真常慈俭,
不像其他道派那样追求炼养飞升,但以穷究事物之理,明察自然之法为修行根本,在我看来,是最接近‘道’的真谛的一种修行方式怪不得道长能对察案断狱有这么深的研究。”
琮于不禁面露钦佩之色:“先生真是博学。”
这时张仵作找到了他想借的书,回来时经过这里,插嘴道:“咱先生虽是女子,却是不栉的进士,埋没的翰林。她的书楼是本府最大的藏书楼,省里布政使还想将这书楼扩大成全省甚至江南最大的书楼咧。”
赵先生斜了他一眼,道:“官府岂会白白帮我,只怕到时借机觅了我的藏书,这些书是家父的心血,断不会叫别人染指。”
“哎,只是可惜了先生,看了一肚子书,却上不了科场。”张仵作说完,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装模作样的对自己掌嘴,干笑了笑,赶紧告辞走了。
琮于看到赵先生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气,只是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瞧了瞧周围,道:“赵先生坐拥书海,必然做了一身好学问,科举不过是一条叫人跳进名利陷阱的不归路,先生不必觉得失落。”
赵先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长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