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于看着仍然闷闷不乐的余闵,说:“适才并非胡镜屏轻薄诗茵,其实胡道长是女人,只不过为了行走方便,才扮了男妆。”
余闵并没有反应,愣了半晌,才长出了口气,问:“道长,刚才你笑什么?”
“呃这位胡道长性情诙谐,平时总是一脸笑肉,难得见她还有尴尬的时候。”
“胡道长?那你们,不是情侣?”
“不是,只是因为一起离奇的案件走在了一起,之后便结伴而行。”
“那你们也算知已好友了,总好过我和诗茵这种挂名夫妻。道长,在下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对鬼神向来是如圣人所说,
敬而远之的,谁知如今却整日呆在这是非之地。请道长以实相告,这里,能住吗?”
琮于不答反问:“既然知道这宅子有邪传,为何诗茵还让你买?”
“在下也不明白。大约半个月前,我俩游至此地。她就像当初莫名其妙的看中我似的,一眼看中了这荒宅子,坚持让我买下来。
我每次问起来,她都说‘我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错不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
“莫名其妙看上你?实不相瞒,我觉得尊夫人是个很奇特的人。”
“哎,在下也一直不解,像诗茵这样的女子,为何跟了我这么个落魄的人。”
“想是公子年轻英俊,她对你一见钟情吧。”
余闵无奈的笑了笑:“这事说来不知算不算我的运气,现在想想之前的经历,真有如梦境一般。”
琮于看出此时的余公子很想倾述,便道:“公子完全可以一吐为快,我是修行人,不会做那些口舌是非的事。”
余闵沉思了半晌,说道:“家父在世时行事浪荡,又交友不慎,致使家境败落。最后,他因为误信骗子,
被骗光了所剩无几的家产,他自己也愤病交加,早早去世。他去世后,祖父也相继离世。我只好变卖了老宅出门躲债,
在许多亲戚家辗转落魄了多年。那些平时号称近亲世交的,彼时对我都唯恐避之不及。连与我从小定亲的表妹家也嫌弃我,毁弃了婚约。这期间我是真正明白了世态炎凉,人心可怕。
五个月前,一个老嬷嬷带着诗茵去我住处投宿。那老嬷嬷先时说是租我房子,还叫我管饭,说月底连房钱带饭钱一并算给我。
熟识了之后,她又说她前半世孽债太多,剩下的十来年想去找个庙庵挂搭,带个女儿不方便,问我想不想要了。
她不但不要礼金,还给了我一百多两银子做嫁妆。我彼时正值孤独无助的时候,见到这份情义,
实在不舍得却之门外,便和诗茵给老嬷嬷磕了个头,算是一起过了,并约定日后家境宽裕了,再正式成亲。
那老嬷嬷第二天早晨便悄悄走了,自始至终我连她姓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又过了几天,诗茵说受不了亲戚们的白眼,
叫我和她一起走。从此,我俩便开始到处漂泊,这期间我们对外以夫妻称呼,其实她从来不让我碰她。
虽然如此,我总算有了个亲人,对老天,对她都是感激不尽这是祖父在天之灵,怕他去了之后我孤单无助,才叫人来陪我。
诗茵天性开朗率真,遇事从来不愁不苦。有时候,我也会暂时忘了身处的逆境和心里的烦恼,只觉得如果能一直那样跟着她四处游玩,倒也自在。”
说到这里,余闵有些懊悔的说:“哎,诗茵美丽聪明,能跟了我,是我的福气。只是她性子太强,常对我颐指气使,
这也罢了,最叫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她每每生气时,总说她本该是轻松自在,到处去玩乐的,因为跟了我才叫她如何如何委屈。
试问在下虽然落魄,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她如此轻视我,叫我怎么忍受?”
琮于像是忽然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眯着眼睛问:“公子就没想过,诗茵到底为什么跟了你吗?”
一座大宅院中,正传来许多人的喧闹。透过大厅的雕花大门,只见一个中年人焦急的来回走着,
一大群丫鬟老嬷围着榻上的一个小孩忙得团团转。那小孩不停的咳嗽,面色蜡黄,一看便知是重病在身。
这本是一幅悲情场面,只是,离近看时,却叫人忍俊不禁:只见那中年人眼眉上都涂了重彩,脸上居然还抹着厚厚的腮红,
不停的挤眉弄眼,走动时还手舞足蹈的。其他人装束模样也很奇特,都穿得花花绿绿,举止怪异,神情浮夸叫人觉得这里并非现实,而是一群戏子伶人在戏台上的场景。
这时,那躺着的小孩忽然睁大眼睛站起来,伸手抓过一个鸡毛掸子也不知鸡毛掸子是哪里来的开始抽自己屁股,边抽边说:“镜屏最聪明,我以后什么都听镜屏的!”
忽然,眼前的宅院都不见了,接着在场众人也都像风卷残烟般忽的便消失了。瞬间,眼前又换了一幅场景:一座道观的山门前,
几个小道士正围站在观看者的身旁。这时,好像是观看者自己的一只手将一卷包袱斜挎到肩上,又挨个搓了搓小道士们的脸,说:“师姐我要出门闯荡了,你们
可要看好家,等我回来给你们盖新屋子,买新衣裳新被褥。”
镜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头下枕着一个略比脑壳大点的小枕头。此时她正一脸笑容,不知是睡是迷。诗茵坐在床边看着,见她那样,笑道:“看来是个好梦。”
目光看去,只见几个小道士围在周围,正嘻嘻笑着看自己,其中一个略大的小道士小心的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说:“师傅,这小师妹真好玩,她现在能吃芋头吗,怕是得吃奶吧?”
躺着的镜屏脸红了,喃喃的说:“师兄,你在哪,好想你啊!”
片刻,镜屏开始眉头紧锁,眼皮频动那必是里面的眼珠在快速翻滚。诗茵看到这个,轻轻的将镜屏的手放在胸口上:“这是又梦到什么遥远的事了?”
眼前一片朦胧,不知是身处浓雾中,还是眼睛本就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似乎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俯身看着自己,那男人一脸悲苦的说:“孩儿他娘,我知道你想要个女儿心切,可这小孩是个祸害,咱们不能留下她呀!”
眼前忽然又变了:周围是一片萧素枯枝的寒冬景象,寒风凛冽,漫天漂着雪花。一片大大的雪慢慢的飘过来,落在自己脸上,激得自己一个激零,这一激零过后,只觉朦胧开了,目光清晰了。视线正前方,只见高高的一拱飞檐,旁边是两扇朱红大门,门上悬着一块匾,写着“天师派”三个字。
这时,大门“吱呀”开了,一个中年道士慌忙走向自己,俯下身子,又看看四周,便将自己抱起来,进了大门。
中年道士转身之间,自己的视线便天旋地转了起来。忽然,目光中闪过一双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像狼一样的野兽的眼睛,隐藏在迷离风草之中,那眼神中全无半点野性和凶残,
却饱含着许多温情和忧伤。那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所见,留给自己的印象却如此深刻。大门关闭时,只听一阵粗哑的哀嚎,那野兽定是带着无限的眷恋痛苦的远去了。
镜屏醒了过来,见诗茵正笑着看自己,手里拿着眉笔。镜屏想说话,诗茵按住她:“先别急,就快好了。”说着又在镜屏双眉上描了几下。
镜屏才知道诗茵趁自己熟睡时给自己化了妆,只是这时哪顾得上这事,忙直起上身。她这一动,却碰到了诗茵另一只手拿着的姻脂盒,从里面掉出一块翠玉,那翠玉色泽温润剔透,整个外形是水滴样,表面刻上了如意花纹。镜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这块玉真好看,是呆公子买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