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于照他指的位置看去,只见白龟甲壳偏左处有一行黑色的污迹,再凑近仔细看不是污迹,似乎是人为的刻痕,只不过年月长久,长过青苔又干掉,变得像是污迹,
与龟甲上本来的纹线混在一起,不容易分辨出来。这刻痕断断续续,但总体来看横竖有序,分明是一行小字,应该是刻上去后,
龟甲又慢慢长大了许多,才使那些笔画“断裂”开来。这么想之后,琮于便开始将这些刻痕往文字上去想,按着这些笔画的走势,将那行字慢慢念了出来:“永乐八年苏州韩文士放生。”
观主得意的点点头,不等琮于算,自己先说出来了:“永乐八年,到如今已有八九十年了。道兄怎么看?”
“既然有两百多年的龟,那这个长到八九十年的并不算”
“我就知道道兄这么说。”安然士打断了琮于的话,得意的笑了笑:“你再看看它前腿上!”
琮于便又仔细看白龟的左前腿,只见那条腿靠近爪子处也有小字要是没有提示,也只会当成污迹色斑不留意了。那是用类似纹身的方法纹上去的两排极小的字。琮于赶紧卸下背箱,
从箱子外面挂着的一串零碎物件里扯下一枚凸镜,放在眼前仔细去看那些小字,只见写着:“天佑吴州,灾消厄匿。永元二年吴州赵石元放生。”
琮于看到这里,惊得浑身一怔:永元是南北朝时齐朝东昏侯萧宝卷的年号,到此时已经上千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闲人故意在龟腿上纹了一个假的年代!
琮于看看正在得意的安然士,心说他不至于如此无聊,让自己看这么一个低劣的把戏,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说法,
正想问,那年轻观主先说起来了:“道兄想必也是读过史书的,知道永元二年到如今是多少年岁。
至于吴州,那自然是如今的苏州了。而这落款里的赵石元,我专门查过苏州府志,确有其人,此人是彼时当地有名的士族大绅,
修过桥,盖过寺庙,是个大善人,与南朝贵族颇有渊源。永元二年,吴州曾有旱灾,半年滴雨未下,太湖水位下降了六尺。
彼时的州刺史带领所属官员及当地士绅三百余人在太湖边祭天放生,两天后居然真的下起了大雨。这事在府志中有详细记载,道兄有空可以查阅。”
安然士说着便递过一本《苏州府志》,连页码都折好了,翻开那页就是他刚才说的那段,看来这套说词他早已是滚瓜烂熟了。
他指着翻开的一页上一段文字,念道:“缙绅赵石元公,放生鱼苗三万尾,中杂一白龟,通体如玉,为公家所养一老龟所诞”
琮于眯起眼睛,略想一会,摇摇头说:“这龟没这么长寿,最多不过百岁。龟甲背上有环纹,每一块都有,就如同树的年轮一样,可依此估算龟龄。
此龟的环纹模糊不清,是年岁太长久了环环堆积所致,即使如此,看纹形也不会超过百年这与背上那刻字的年代相合。”
“那你怎么解释它腿上的字和史料记载吻合?”
“那呵呵。”琮于看了看安然士,故意欲言又止。
安然士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也呵呵冷笑了几声:“道兄可真是个死不认输的人,只是就凭你这眼力界,恐怕也愧对‘穷究世事真相’这句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说我找了这么段史料,自己在龟腿上纹了文字来招摇撞骗。你若是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法强要你相信。
只是,关于这白龟有种传说,它每隔数百年,便会蜕去旧壳,再长出新壳,如此反复,以得长生,这就是为什么那赵石元要在它腿上纹字他是知道这灵龟的神奇的,才留下印记以待有缘人。
而此龟每到蜕壳时,便会回到出生的地方,如同假死一样蛰伏三年,旧壳便自然蜕去。那旧壳若能有幸拾得,是无价的异宝,绝非金玉可比。”
“既然如此,这样的灵物怎么会被观主得到呢?”
“呵呵,天幸之巧,此地正是赵石元的老家,他是后来才搬去吴州。这灵龟有老马识途的本事,两年前重回故地,估计是又要换壳了,却被我意外发现。
我便四处募化,重造了这座道宫。”安然士转而说道:“所谓道法自然,既然鳞虫都能长生,人是万物之灵,怎么会不能呢?”
“观主这是要在灵龟旁边感同身受,研习长生之术对吗?”
“顺便也替人化解一些俗事,指点一些姻缘,毕竟,几百上千年的龟甲龟身,卜上一卦还是极灵验的。”
琮于听到这里,默默不语。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原来还有个后殿啊,怎么修的跟个墓室一样啊。”
果然是镜屏来了。她进来看到琮于,便气呼呼的问:“痰盂,你怎么不等等我就先跑来咦,这小龟是白色的,真稀奇,能给我玩玩吗?”
安然士看了一眼镜屏,白了他一眼,转身将白龟送回到大石龟背上。镜屏见到这样的新鲜,哪能就此罢休,又凑上去看。
这时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着个塌鼻梁,赶紧拦住她:“哎这位,先来后到懂吗?该我了!”镜屏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那男人已经抢到石阶上,对着石龟耳朵说起悄悄话了。镜屏指着那人问琮于:“这是在干什么?”
“据说这石龟是灵物,极能感应;那小白龟更是神异致极,你快多看几眼吧。”琮于毫无表情的说完,便走到墙边找了个石凳坐着想起事情来。
这时,安然士正给一个已经倾诉完的香客课卦,那香客惊讶的赞叹声不时传进耳朵:“真人,您算的真是太准了,我就是想问问我家老大能不能考上举人,他可是咱家三代里第一个读书人
镜屏瞪着一双大眼不停的看着那只白龟,忍不住想拿,却被安然士喝道:“不许摸!”她只好缩回手来,正百无聊赖时,
不经意间听到了几句那塌鼻梁的中年人对石龟断断续续的倾述:“小的叫郑大赵寡妇今晚老婆不在家我再去”最后一句听得很清楚:“灵龟爷爷,您就成全小的吧!”
镜屏捂着嘴笑道:“哎哟,这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想如愿啊,都愿意当龟孙子了。”
“扑通!”
那白龟掉到了水里,只见它在池水中翻了个身,游了几下,又爬到池边一堆碎石上去了。郑大看了,连忙跑过去问观主是什么兆应。
年轻观主不知何时又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这时被郑大叫醒,便斜了他一眼:“照灵龟所指,你发的愿恐怕难以实现。
施主还是不要做空妄之想了。”说完便现出一副倦厌的表情,叫郑大没法再问。
郑大立时泄了气,只好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小声骂了起来:“什么灵龟灵龟的,老子才不信这个邪!”
琮于见他如此功利行事,不免有些好笑,正要叫上镜屏走,却见她也与大石龟说上话了,边说边嘻皮笑脸的看一眼琮于,看得他莫名其妙,说到高兴时简直手舞足蹈起来。
琮于看她讲起来没完,只好自己先出去。走到外边,他便找了几个香客,打听这灵龟宫的来历。
香客所说的与安然士差不多:这宫观确实是两年前由安然士主持重造的。但它的前身,却是一位姓齐的乡绅所造的所谓“玄坛”,至于这玄坛究竟做何用处,一时倒问不清楚。
“既然是有主的地方,为何现在成了道观?”
“既然是有主的地方,为何现在成了道观?”
“因为齐家没有人了。”一位老人指着旁边一处突出的山崖:“这片崖石挡住了,不然能看见一大片宅子,都是齐家的。后来齐家败落了,那宅子就在那里一直荒着。”
“因何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