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长白山小镇的夜晚静静的,从窗子里望岀去,昏黄的灯光将小镇的房舍与街道,还有那些迷人的美人松,罩在了如梦似幻的朦胧中。客栈里不时来几拨游客,他们发出的走动声和喧哗声,渐渐地停了下来,只有雨打在楼下停车棚子上的绿瓦上,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我躺在房间里的席梦思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还在为这一重大发现而激动与兴奋。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或许是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
夜越发地深下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没有了雨打绿瓦的砰砰声,夜就显得越发静寂。我却依旧毫无睡意,我在考虑接下来的时间里是想办法找到林默,对他爷爷的事情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探究呢,还是就影视演员高广阔的身世问题继续探寻与调查下去。我紧锁眉头,正在为选择做哪件事情而不能定夺时,完全是突然之间,我差点儿失声叫了起来。天啊,我怎么没有将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合并起来对待呢?如果我的异想天开是正确的,如果高广阔真的是外祖父的亲生骨肉,那么,他为什么没有生在青岛淄博济南等地区,而是生活在东北呢?难道逃亡东北的宋殿友,与他的身世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的脑子里似是凭空响起了惊雷,周身的血液仿佛被风暴掀起了浪涛,熊熊地燃烧与轰鸣起来。
我是个写作小说的作家,我的最大本事就是虚构,就是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展开飞翔的翅膀,进行无边无际的想象,再按照自己的意志,编造出一个一个的故事。现在,当我将上述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想象的翅膀便再次飞翔了起来,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叫淄川的地方。我看见外祖父正穿着一件长衫,站在那个海货小铺的柜台内,同他手下的伙计宋殿友接待着进出的顾客。此时的外祖父虽然做的只是个小本生意,却也是个有身份的小老板,而且,还不足四十岁的他,是义表堂堂、器宇轩昂的,是喝过墨水,识文断字的,是让女人,甚至一些姑娘喜欢的。而他租住的地方,就住着一位寡居的年轻女人。我可以想象,那个女人就是外祖父的房东,两人同住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内。每天,海货铺打烊,宋殿友留在铺子里值守,外祖父则返回租住的地方去休息。走进四合院门,外祖父就会看到那个寡居的女人。女人正有意无意地等在那里,笑笑的同房客打招呼。
回来了?女房东说。
回来了。外祖父答。
刚烧开了一壶水,我给你送过去。女房东说。
还是我自己去提吧。外祖父则道。
外祖父说着,就进了灶房。那个女人则忙忙地将一壶开水提起来,递到了房客的手中。
两人的对话虽然客客气气,是主与客的正常交流,没有丝毫的浪漫与情色的味道,可是日子长此以往地进行下去,就在这种平平淡淡中,渐渐地有了那种意思。我想,单单有了那种意思还不行,事情的发生,还应该要有个由头。我靠想象给两人发生那件事情的由头是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风雨。那场暴风雨应该是在晚上发生的,非常大,非常猛烈,弄得地动山摇,将那寡居女人住房上的屋瓦都给掀下来好几块,房子里开始哗哗地漏雨。女主人十分害怕,只得喊她的房客前去帮忙。外祖父听到喊声义不容辞,冒着大雨爬上了房顶,硬是将风掀掉的屋瓦重新捡起来,一一地挂了上去,从而有效地堵住了雨漏。那个女人十分感激,当外祖父要返回自己的房子时,她伸手拦下了他,掏出手帕要为他擦脸上与身上的雨水。
外祖父说,不用擦,一点雨水没什么。
那女人说,万一着凉怎么办?
外祖父道,没关系,我回屋自己擦吧。
那女人却说,那怎么行?你是为俺淋湿的呢!
外祖父无奈,只好站在那里,让女人为他擦脸上的雨水。外祖父个子高大,女人需要踮起脚来才能擦到他的脸。女人踮起脚来的时候,胸脯就高高地挺了起来。深夜时分,那个女人可能只穿着薄薄的内衣,胸前那两个饱满丰隆的东西,正在那里若隐若现,透出强烈的诱惑,让外祖父他老人家不由变得呼吸急促,慌忙躲闪开去,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寡居的女人却从后面抱紧了他。
我有点拙劣和对外祖父大不敬的想象,很可能与真实发生的事情完全不付,但是,外祖父同一个女人有了那事情,并且让其怀上了孩子,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就是在那个女人怀上外祖父的孩子时,远在蒙阴城里的舅舅同样因为一场大雨岀了事。我在前面曾经说过,当时的外祖父在他的同宗兄弟张遵孟的力荐下,已经去省政府供职,他经营的海货铺便成了个鸡肋,舅舅的出事,让外祖父果断地做出决策,将店铺转让,把得来的钱悉数交给伙计宋殿友,让其带回蒙阴老家,他自己则全副身心地留在了省政府。而那个叫宋殿友的伙计呢?他不仅卷走了属于外祖父的五百块大洋,还将那位与外祖父有了私情的寡居女人带去了东北。
不知道姓宋的是用如何的手段将那女人带去东北的。到了东北,当他发现带来的女人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时,他所做
的事情就是等那孩子落地,便从母亲的怀里强行抱走,送给了他人。当时,在长春电影制片厂任美工的高文焕先生因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从二道白河抱回来一个男婴。
那个男婴就是影视演员高广阔。
高广阔就是外祖父同那个房东女人的私生子。
时间已经进入第二天的凌晨,我将想象的翅膀收了回来,面对摆在眼前的现实时,觉得自己编造的故事已经接近了真相。现在,似乎唯一的疑点是,高广阔是从二道白河抱到长春的,逃往关东的宋殿友虽然落脚在了长白山,但是长白山的地面也太大了,他落脚的地方究竟与二道白河有没有有联系,还无从知道。林默写的那篇文章,我只看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因为发现了宋殿友的名字而止步。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一个呵欠打岀来,让我有了倦意,我还是抖擞精神,打算将下文看完,看看能否从中寻岀什么蛛丝马迹。接着下文,我只看了一个小段落,作者便提到了一个小村庄的名字。他的爷爷当年从山东跑来,就在那个村庄落下了脚,并且扎根繁衍到现在的。
那个村庄叫奶头山村。
最初看到这个村名的时候,我还想到了早年看过的那部叫《林海雪原》的长篇小说。在那部小说中,就有一个叫奶头山的地方,那是土匪的一个窝巢,一个叫许大马棒的匪首就盘居于此。只是,那个奶头山虽然也在东北,却是在牡丹江一带的群山密林中,是在黑龙江省的地面上,距吉林省的长白山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尽管如此,我没有再继续读林默的那篇文章,而是将奶头山村四个字输入百度搜索中进行搜索。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词条,让我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个奶头山村,竟然是二道白河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距镇子只有二十来公里。
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