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百里，原本高耸入云的一线天此刻早已没了踪影，两座巍峨耸立的高峰也成为了过往。

谁能想到，两位绝世高手的巅峰一战，竟会产生如此恐怖的破坏力。

杂乱成堆的碎石中，老人背靠一块山石坐着，神情有些颓然。

雨中，少年打着伞，慢慢走到跟前，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老人，朱阁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大老远地跑来给人家贺寿，不仅送了坛好酒，还被人家砍了一条胳膊，现在想想是不是特后悔啊。”

老人收敛目光，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摇头道：

“这一战，我没有大意，更没有放水，也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倾尽了全力。但即便如此，到最后却还是输了，只能说明现在的他比我更强，仅此而已。”

败了就是败了，他竞天泽要是还找多余的借口，那他也就不是那位武评榜上称霸江湖一甲子的天机老人了。

只是感到有些挫败的是，他明明已经将体内的青龙之血激发到了极致，甚至克服了远古残存下来的恐惧。

可到最后，却还是输给了那个没有任何天材地宝加身，纯粹以血肉之躯，凡人之体奋力挥刀的男人。

是自己还不够优秀吗？哪怕获得了青龙之血，最终也只能止步到如此高度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是否辜负了那个女人的期望。

如果……当初她找得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天赋更好，更加优秀的人，那么是否……就能为她做更多的事了呢？

想来也是滑稽，老人输了以后，他没在乎自己断去的右臂，也没在乎失去的荣耀，却仅仅像个考试没及格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有些惆怅和失落。

远处，马蹄声近，伴着雨声隆隆作响，好似奔雷疾驰，势不可挡。

少年转头，放眼望去，千百匹身着重甲的汗血宝马正踏着水花疾驰而来。冰冷的雨水敲打在森寒的甲胄上，面甲之下，是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煞气双眸。

【铁马冰河】！

北莽精锐中的精锐，号称一骑当千，千人的队伍，平均修为竟都在四品以上。

而在其后方，是一千铁甲浮屠，一千强弩羽卫，还有五百刀斧手和五百江湖草莽。

这样一支四千人的精锐队伍，可杀得了一个断臂重伤的老人？

朱阁看着快速逼近的北莽大军，叹息说道：“看这阵势，应该等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一手扶着山石缓缓起身。面对眼前这支气势磅礴，杀气腾腾的大军，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

是啊，想那么多干嘛，他本就不擅长动脑，遇事不决，拳头开路。

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老人原本迷茫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自己好像对那女人说过，会回去的。

那么，答应过她的事情，就绝对要办到！

老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少年擦肩而过，独自走向那千军万马。

朱阁低着脑袋，不忍地问道：“要帮忙吗？”

老人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

自己惹得事自然要自己解决，他可不会麻烦一个小辈来替自己出头。

只是临走之时，老人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不觉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回头莫名说了一句：“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去趟逐鹿山的山顶看看，那里的景色在这人间……很美。”

说完，不理会一脸疑惑的少年，老人已经走远。

远处，北莽的精锐大军也是似有所感，肃杀之气骤然暴增。

弩手拉满弓弦，铁骑勒紧缰绳，随着一声令下。

长矛刺破雨幕，箭矢伴着雨点倾泻而下！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盖过阵阵惊雷！

后世记载，这一日，北莽王庭精锐尽出，只为留下一个身受重伤，垂垂老矣的老人。

这一日，老人独臂开阵，一口气机绵延百里，百里之后又是千里，三军拼死围杀堵截，江湖高手更是层出不穷，谁都想占得这天大功劳，名垂青史。

为这老去的江湖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在付出阵亡两千人的代价后，依旧还是没能将人留下。

时隔四十年，老人再次一鼓作气打穿了整个北莽，而这次仅用独臂。

边境线上，气机似有若无的他依旧顶天立地，傲视群雄。

一声长啸更是让三军止步：“我竞天泽输慕容雪虎，不输你北莽王庭！”

消息传回北莽，泰和殿内，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练字的毛笔，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一旁传信的小太监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直冒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重新提笔，不轻不重地在纸上写下一句：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作鬼雄。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些个江湖老人了。

————

数日之后，距离逐鹿山山脚不过一里地的小路上。

两个游侠打扮的江湖人此刻正围着一颗大树争论不已。

“是他吗？”

“我看像，断了一条胳膊，年纪看着也差不多。”

“一动不动的，是死了吗？”

“确实感觉不到什么气息，你看这血流的，不会是一路从北莽流到南岳的吧。”

“那这样肯定是死透了，身子都硬了。”

看着树前不知是生是死的老人，其中一人想了想，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另一人惊呼道：“你想干嘛？”

那人道：“把他的头割下来，或许会有人出大价钱买的，咱兄弟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

“你疯啦！他可是天机老人，咱南岳最厉害的人。”

这个提议显然很疯狂。

那人却无所谓道：“人都死了，再大的头衔顶个屁用，更何况他不是打输了吗，丢咱南岳人的脸。兄弟你记住，闯江湖就得心狠手辣，讲仁义，眼前这人就是下场。”

另一人显然不太同意，赶忙出手制止。

就在两人撕扯扭打之际，先前叫嚣着拔刀的男子突然脑浆炸裂，贱了对方一脸。

后者傻傻愣在原地，还不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见一声冷漠的“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满脸杀气的黑发男子。

游侠不敢多问，赶忙连滚带爬的离开，殊不知自己刚才可是无意间捡回了一条小命。

黑发男子看着地上明明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却还在努力强撑的老人，赤色的双瞳中闪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直到身后那黑裙女子出现，他才恭敬地站到一旁，低头不语。

为了这个将死之人，她竟然亲自来了，要知道，能让她离开逐鹿山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

因为那里是她的大道根基所在，离开一次，就会加速神珠气运的流失，五百年的光阴里，她已经耗费了太多了。

黑裙女子缓缓蹲下身，老人似有所感，但残存的气机已经无法让身体动弹，灰蒙蒙的瞳孔就连视力也已完全丧失。

但他知道，是她来了。

女子轻轻握住对方那残存的一只手掌，就如同当年握住那孩子冰冷的小手一样。

虽未有任何言语，但老人早已心满意足，脸上竟回光返照般的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在这无声的告别中，老人的身体慢慢化作青色流光，最终伴着一声清脆童稚的龙吟，永远消失在了天际。

而这老一辈的江湖，终究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