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虎胜了，这在许多北莽人的心中好像还是一个不怎么真实的幻想，以至于当人走到城门口时，他们也都还仅是呆呆望着，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此时此刻，任何苍白的话语都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对眼前之人的敬佩。

是的，英雄不需要赞美，因为所有的荣耀都已尽归其身。

司徒定一难得没有在乎身上的衣衫，陪着大家一起默默淋雨，心中则是感叹：“无愧是强秦后裔，虎狼之师，哪怕只剩最后一兵一卒，也是如此威武霸气。”

一旁的信王殿下崇敬之余，心里想的更多的是今后的态度。此战之后，这位慕容家老祖的威望无疑会达到空前绝后的高度，是该拉拢，还是该敬而远之，都需细细斟酌。

慕容简则表现得单纯的多，自从看到结果，他脸上的笑容就未停过。

这些年，慕容家早就受够了外面人的闲言碎语。现如今，看谁还敢再嚼舌根子，说他慕容家家的老祖老了，提不动刀了。

慕容雪虎走到自家人面前，先是将刀重新归鞘，随后递给了慕容简。

后者一脸疑惑，不知老祖此举何意？

慕容雪虎淡然笑道：“拿着吧，你不是从小就想拿去玩吗？”

慕容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想到老祖睡着了都还知道这事。他以为只是替老祖拿会儿，于是便顺手接了过来，还一脸欣喜的模样，不停来回抚摸着。

殊不知，此举在外人眼中，却意义重大。

随后，慕容雪虎的目光又落在了现任家主的身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选的这条路，我不知道对不对，或许只能留给后人来评判，但你至少算个爷们，敢作敢为，就是苦了那两孩子。如果可以的话，分家那边还是留下一点血脉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凡事别做得太绝了。”

慕容盛煌点了点头，俯身说道：“谨遵老祖教诲。”

慕容雪虎又抬头看向王都方向。

“我那破旧屋子，你替我打扫了这么多年，我却从未谢过你，这是我的不是，也罢，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不如连这点小事也一并还了吧。”

说完，身形一闪，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慕容盛煌嘴唇微动，朝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郑重一拜，声音沙哑道：“谢老祖为我慕容家出这最后这一刀，后世不孝子孙慕容盛煌在此恭送老祖。”

画面一转，慕容雪虎已然出现在北莽皇宫之中。

四周值勤侍卫见有人突然出现，下意识地准备拔刀，待看清来人模样后，却都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原地。

在这人面前拔刀，确实是有点自取其辱了。

慕容雪虎拾级而上，一步又一步，压的宫中侍卫与暗藏的蛛网高手都喘不过气来。

好在对方最终停在了泰和殿三十步前，所站之地就跟当年竞天泽打下泰和殿牌匾处一致。

慕容雪虎将那一条断臂轻轻放下，朝着大殿之内朗声说道：“慕容家曾失去的尊严，臣慕容雪虎拿回来了，还请陛下今后善待我慕容一族。”

这话里有两个慕容，但所表达的意义却有所不同。前者代表皇权，后者则表示“换血”后的慕容一族。

北莽的皇帝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其中的意义。

这是来讨封赏的，而自己还不得不给。

时间一点点流逝，雨也在下个不停。

慕容雪虎在等对方的答案。

而周围的侍卫则是心惊胆颤，如坐针毡。

他们不敢想象，如果宫里那位不肯下诏，这里所有人再加上宫中高手，能否挡得下眼前这位刚刚重夺天下第一宝座的北莽之虎。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未持续太久，不多时便有位眉毛花白的公公手持天子诏书跑了出来。

老宦官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高声说道：

“陛下有令，慕容家忠君爱国，功在社稷，现收慕容世子慕容简为朕义子，授世袭藩王爵位，获赐封号——【秦王】！”

这一声老宦官以浑厚内力发出，整座定安城人尽皆知，顿时一片哗然。

慕容家过去虽也辉煌过，享受着藩王一般待遇，其嫡系子孙也可称世子，但却从未被授予过藩王爵位。这就像是一根刺，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们慕容家的血脉不正，永远无法被北莽皇室真正认可。

而如今，陛下此举，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今后慕容家的“皇族”身份，先前所谓的血脉问题至此也不再是问题。

但同时宫里这位也隐晦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慕容雪虎当年就是被慕容家先祖收为义子，如今我也同样厚待你的子孙，那慕容家今后就要为北莽皇室所用。

但同时，【秦王】这个封号毁誉参半，皇帝陛下既希望慕容家能重新成为他北莽的一柄刀，但同时又不希望再出一个慕容雪虎。

以一个“暴君”的名号来册封藩王，是敲打也是告诫，更是让北莽百姓潜意识里减少认同，避免人心所向。

毕竟，古往今来，功高震主，从来都是皇权大忌！更不用说今日之战后，慕容家无疑会再度回归权力巅峰。

慕容雪虎愕然一笑，兜兜转转，异国他乡，百年徘徊，没想到这早已埋没了的名号竟又再次由他大秦的后人继承了。

他转过身，有些疲惫地坐在台阶上，面朝东望。

那里，曾是他模糊的故乡。

自小被当做奴隶拐卖的他，其实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

因为当年的一饭之恩和义父的一句“想让全天下的孩子都像你一样能吃上饱饭”，他决定效力北莽，也为北莽的开疆破土扫除了诸多障碍。

可在义父去世以后，他的存在就单纯变成了一件杀人工具。直到受命入南岳，他才又找回了自己的本心。

当年竞天泽只身入北莽，他不杀，一是惜才，二是他也知道，自己封刀以后，南岳与北莽这两座天下，也确实需要一个人镇着。

慕容雪虎长长舒了口气，这天下，这江湖，他已经赖得够久了，也累了。

毁去天人体魄，又散去一身霸道武运，最后看了一眼这雨幕下的人间。

心道：这样走，也挺好。

无根无萍，大道自然。

老人闭上眼，人生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不是什么北莽战神，也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甚至出生至今都从未主动追求过什么。

他只是努力活着，只是……打架比较厉害而已。

伴着惬意与满足的笑容，斜风细雨下，石阶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变得空无一物。

纯粹洒脱，无欲无求，最后也不过是给这江湖留下一句：“终于，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