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男子的话,朱阁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
这不是句玩笑,而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如今的朱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山中讨生活的乡野小民,几年江湖游历,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按理说也不会有太大触动,但怪就怪在眼前的男子说这话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死期的人,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或者说这样的人,真正有当自己活过吗?
“果然,我跟你这家伙处不来。”朱阁面无表情地说道。
司徒定一耸了耸肩,也没在这话题上纠结。他这样的人,比起活的长久,更在乎能否活的精彩。
要知道修行者境界越高,寿命也会相应有所增长,就如同慕容家的那位老祖宗,近一百五十岁的高龄,不也依旧是个能让整个北莽都忌惮的怪物嘛。
司徒定一见少年沉默走着,没有搭腔的意思,他便自顾自地说道:“江湖传言你是个好色成性,专攻双修邪功的糟老头,最喜欢装成少年模样去老牛吃嫩草。”
朱阁目视前方,没有搭理。
男子又道:“听说城中新开了一家花楼,招了不少西域来的舞娘,个个都水灵的很。”
见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司徒定一想了想,不经意地说道:“在你的庇护下,二十九年时间,足够岩武城的那位一统北莽,积蓄实力,届时整个北莽军力势必达至巅峰,那你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朱阁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对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不会想说你只剩三十年可活,这锅要扔我身上吧。”
男人嘴角一扬,笑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咱俩也能谈谈补偿的事。”
朱阁轻哼一声:“等你的卦相应验了再说吧。”
司徒定一闻言扯了扯嘴角,等卦相应验那他还要个屁的补偿啊。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并不在意,因为人生来就是要死的,仙人也好,凡人也罢,不管如何逃避,都无法躲过岁月的侵蚀,只是早晚而已。
突然,男人停下脚步,眯起双眸死死盯着前方少年的背影,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刚才怎么没有发觉,这小子跟三年前第一次相遇时完全没有丝毫变化。”
司徒定一深深皱起了眉头,眼中流光溢彩,越看眼神越发明亮。
他相信无论多么高明的养生功夫,都不可能让一个人的寿元毫无损失。哪怕是使用了传说中大秦皇帝诛杀四圣之后凝聚而成的神珠,也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神力终究会有耗尽的那一天,届时宿主体内原本缓慢滞留的时间也会重新迅速流动起来,而要是中途因为某些原因而过度使用的话,还会加快这一结果的到来。
但是……眼前的这个“东西”是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司徒定一迷糊了,从记事起,师傅就告诉过他,他的这双眼睛与众不同,经过推演所能看到的都是必然会实现的结局与因果。
这是上天所赐予的独一无二的天赋,可至此他的人生也无趣了。事先知道骰子的点数与不知道点数,游戏的乐趣是截然不同的。
而现在,一个超出他推演认知的“东西出现”,无法预测,亦不可窥探,怎能不让人好奇。而好奇心又是人与生俱来的特质,更和况还是他这样一个将人生当做游戏的赌徒。
想到这,男人加快脚步又重新跟了上去。脸上依旧是浓浓的笑意,只是这回又跟先前有所不同了。
朱阁原以为这家伙是放弃了,谁想到还是这么阴魂不散,且也更让人心烦了。
“为什么要坐树下,乘凉?还是料定我会来。”
“你做的那张小纸片很有意思,还有没有更新奇的?”
“慕容家的那位老祖宗再过段日子要办大寿,要不你我也去凑凑热闹。”
“我在这开了间铺子,生意尚可,名为胭脂斋,要是有生意记得多关照啊。”
……
朱阁听着耳边不停传来的碎碎念,不自觉地深深吸了口气。他现在倒是宁愿跟个仙人境的高手打一架,尤其是听到最后那句,胭脂斋居然还是这家伙开的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少年继续装聋作哑没有反应。不知为何,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当初在场的那个小丫头。
司徒定一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不可能忽略,但他很明智的没有提及,哪怕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也没有往那话题上转。
冥冥之中他好像能够察觉到,开眼前之人的玩笑可以,逗一逗也无妨。可要是越过了那条底线,他卜的卦相可能就要提前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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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北莽王庭最为气派的一处府邸内。人声鼎沸,宾客云集,都是四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甚至不远万里,提前一个月就来到府上献礼。
仆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些人里除了有地位斐然的世袭勋贵,还有
不少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传奇豪侠,任何一个动动手指,都足够他们这些小人物死上八百回了。
觥筹交错间,又听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整个庭院顿时鸦雀无声。
门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拄着拐向内张望,仆人见状立马上前搀扶,带着老人慢悠悠地向内院走去,而自始至终老人都未看这群宾客一眼,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
众人目送老人远去,眼中情绪各异。有崇敬,也有惋惜,更多的还是兔死狐悲般的唏嘘。
等老人走远,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架子倒是不小,还真当慕容家这棵大树跟以前一样吗?”
“唉……谁又能想到,曾经独闯南岳,叱咤天下的【北莽之虎】,现如今也需要人扶着了。”
“我就说这慕容家是要变天了,主弱旁强,等寿宴一结束,谁当家做主还真不好说。”
“这也怨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当初某人贪生怕死,让先帝陛下寒了心。”
四十年前,有个初入江湖便一战成名的少年郎,只因为北莽老皇帝的一句酒后戏言,便只身赶赴北莽,靠着一双结实有力的拳头,一路打穿了整个北莽王庭,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之间竟无人能拦下其脚步。
而原本作为北莽王庭的第一战力,最有可能将之斩杀的百岁老人却选择闭门不出,任由那少年郎打进宫去。虽说最后还是被拦在了殿门外,但少年临走时击碎的宫门牌匾还是让整个北莽皇室颜面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