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残砖断瓦下，这个统治了鬼城十多年的男人最终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徒弟手中，这样的结果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拓跋隼饮下一口酒，深深叹了口气：“赫连武本是个能让师傅都瞧得上眼的刀客，可惜他放弃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刀术，转而寻求歪门邪道，不然不会败得如此憋屈。”

汉子的心情十分复杂，那个男人不但拥有顶尖一流的无双刀术，攻防一体的霸道罡气，还有能让人防不胜防的诡异毒功。同时具备这三门武学就十分棘手，足以让整个北莽都畏惧三分，哪怕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有把握能战胜全盛时期的赫连武。

可现在这个曾被师傅认可的男人死了，曾是一品刀客的他居然死在了一个二品宗师的手里，实在让人有些意难平。

“可惜了，他要是能早点握上自己的刀，或许就不是这结局了。”

显然在拓跋隼看来，赫连武并非是输在修为实力上，而是走错了路，加上疏忽大意才丢了性命。

恍惚间，手中的空碗被人重新倒上了酒，拓跋隼回过神来，有些受宠若惊。

少年面色淡然道：“哪有什么可惜的，双方都用尽了全力，拼上了性命，能付出的也都付出了，才换来这结果，我们要是现在去否定它，无疑是对两方人的侮辱。”

拓跋隼闻言愣在原地，静静看着少年纯净无暇的眼眸，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轻声呢喃：“这酒，真苦。”

朱阁笑了笑：“江湖嘛，向来如此，不然怎知苦尽甘来。”

宫殿内，白泽面向眼前男人倒下的尸体，静静站立，沉默不语。

十五年的朝夕相处，自己却不曾见过他的脸，不曾记下过他的气味，甚至连心跳声也不曾默默聆听过。如今这个男人真的死了，没留下一点可记的痕迹，这感觉实在朦胧又迷茫，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自己的记忆中慢慢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吧。

身后的两人同样神色莫名，眼中泛着泪光，是大仇得报后的喜极而泣吗？又或是别的什么，或许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这复杂而矛盾的情绪究竟为何而生。

半柱香后，当白泽扛着两位挚友摇摇欲坠地从宫殿前出现时，整座鬼城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躲在暗处静观情势的百鬼，又或是早已麻木的城中牧民，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泽将手中毒刀高高抛起，刀似流星划过天际，随即笔直落下，深深插入土中。

他什么都没说，可这一举动就表明了一切。

自今日起，鬼门关将再没有鬼王！

做完这一切，白泽转头看向石阶下的少年，空洞的眼神仿佛带着祈求。

朱阁无奈耸了耸肩，起身向前走去，终于踏上了他这些日子以来一步未上的阶梯。

“记住，你又欠我了一次，这人情一壶酒可不够还的。”

白泽嘴角露出笑意，心中大石落定，随即身子再难支撑，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下。

朱阁身形一闪，稳稳接住，看着气息微弱，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三人，不禁动容。转身看向漆黑一片的鬼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你们都看到了吗？以弱胜强，不是不可能；所谓的规矩，也是可以打破的！你们是人，不是鬼！更不是牲畜！既然要活，那么至少……也要活出个人样来。”

这一声呐喊，不断回荡在寂静的鬼城之中，振聋发聩，激荡人心，久久无法平复。

一直以来，鬼门关的人都信奉着弱肉强食的原则，弱者依附强者，所以心甘情愿地被压榨、被奴役，这样绝望的环境几乎让人生不起一点反抗之心，只能默默承受。

可在今晚，他们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站在鬼城顶端的鬼王竟然败了，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弟子击败的。那他们依附在其羽翼下的人又该何去何从，这座鬼门关还会继续存在吗？

江墨挠了挠额头，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少年这一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毕竟哪个统治者不希望自己底下的庶民都乖乖听话的，你玩这么一出，他事后接管起来，只怕要费不少麻烦。

朱阁可没想太多，只是见了三人的战斗觉得心中有口气，不吐不快。

说完，他看向台阶下的独臂汉子，开口问道：“刚才的赌局可还认账？”

拓跋隼起身拍了拍胸口：“北莽的刀客，酒和约定，从不抵赖。”

“那就好。”

朱阁点点头，将三人轻轻放下，对着拓跋隼说道：“我回来之前，帮我先保住他们三个的命，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

拓跋隼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闪身跃上阶梯，以一品境高手的浑厚真气为三人续命。

“他们三个都伤得不轻，就算是我也最多能多拖延半个时辰，你最好早些回来。”

拓跋隼说完，面色犹豫，低声道：“一旦开始灌注真气，就不能中断，要是此时有人出手偷袭，只怕他们三个会死得更快。”

少年闻言，咧嘴一笑，突然惊声喊道：“你说什么，救人的时候不能被打扰，要是有人偷袭的话，他们三个会立马死翘翘！”

……

拓跋隼的脸色瞬间铁青，心道你确定是要救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声喊出来真的没事吗？

果然，话音刚落，漆黑的街道上便有数道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曾被朱阁击败的下阶百鬼。

拓跋隼皱起了眉，江墨一转头，顿时被吓得够呛，立马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大口喘息道：“不会还要打吧，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谁料朱阁却摆了摆手，说道：“就是这样，护卫的任务就麻烦你们了。”说完竟放心大胆地走进了宫殿内。

拓跋隼和江墨还一头雾水，谁知这些人却没有丝毫进攻的意思，反而摆开阵势守在台阶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曾是个优秀的团体，百鬼夜行，无往不利。可如今损兵折将势力已不足巅峰时的一半，又失去了一个强大头领，所以迫切需要一个新的领导者，比起不知底细的外乡人，显然这三位的名望更值得拥护，况且早在先前百鬼就已经开始默默较劲，为下任城主的人选而站队了。

宫殿内，朱阁低头浅笑，外面的动静他都时刻留意，万一真有脑袋不灵光的，他也能瞬间教他做人。好在有惊无险，比起那群穷凶极恶的上阶百鬼，这些夹着尾巴做人的下阶更懂生存之道。

来到先前打斗过的房间，少年看着地上没了动静的男人，叹了口气。

他俯下身子，静静观望，一息、两息……突然一团黑色液体从伤口处迸溅而出，直扑少年面门而来。

激动！兴奋！这无与伦比的肉体，才是它们最渴望寄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