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泉涌,溅于半身,赫连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赤炼重重摔倒在地,那锋利的刀气并未将之当场斩杀,而是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她推开了。
黑蝎捂着血淋淋的右臂,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赫连武迟疑片刻,不觉冷笑出声:“为救一个将死之人,你连扔暗器的手臂都废了,还怎么赢我?”
黑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演练了无数遍,唯一能赢你的机会我们也已经抓住了!”
说着这个始终不苟言笑的男人,抬手指向对方,脸上难得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赫连武皱了皱眉,心中疑惑,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惊,低头望去,顿时怒不可遏,只见先前喷洒在其身上的血迹竟然不知何时顺着毛孔侵入了体内。
“以血炼毒!”
赫连武咬牙切齿道:“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连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禁招都被你用上了。”
鬼煞毒功是以真气淬毒,交手时通过真气碰撞不知不觉间让对手身重剧毒,配以暗器则事半功倍。但其中还有更为狠厉的用法,那就是用自身炼毒,将毒融进血液中,短期内将自己完全变成一个毒人,这样炼成的毒逼都逼不过来,一旦进入对手体内,就会如蛟龙入海,顺着血管四周游走,很快遍及全身,最终毒发而死。
当然,施展这一招的人同样会身中剧毒,可谓是同归于尽的换命招式。
赫连武面色一沉:“先前不停使用大面积的暗器覆盖,就是想误导我让我以为你会将毒涂在暗器上吗?”
黑蝎吐出大口黑血,单膝跪地,抬头看向男人,胸前已经有黑气蔓延开来,可见毒已生效。跟着眼前之人学习了十五年,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记住!不仅要对敌人狠,同样也要对自己狠。否则,你活着就是个废物?”
黑蝎很清楚自己这位师傅的护身罡气是何等厉害,攻防一体,毫无破绽。所以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等他舍弃所有防御,将真气全部用于攻击的刹那。
显然赤炼悍不畏死的冲撞彻底激怒了他,而黑蝎也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将自己的毒血撒到了对方身上。
残垣断壁下,一时有些寂静。
突然,癫狂的大笑声响起,男人捂着自己的脸,笑得无比病态,仿佛是遇见了世上最为好笑的事情。
黑蝎皱起眉头,不明白男人是在笑什么,自己的毒是无解,哪怕他修为深厚,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赫连武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十五年!你们谋划了整整十五年,又不惜赌上性命的一战,结果却是如此滑稽可笑!甚至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们就先让自己下了地狱!”
在黑蝎惊诧的目光中,只见赫连武胸前的黑色刺青开始如小蛇般蠕动,渐渐隐入体内,消失不见。
僵尸蛊覆在体外,就是刀枪不入的‘坚固铠甲’,而融于体内,则是能修复任何伤势的‘灵丹妙药’。
若是在几天前,他说不定真有可能会被摆一道。现在?已经毫无破绽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输!
很快,胸前蔓延的黑气被制止,僵尸蛊顺着血管将毒素逼停,并尝试缓缓排出体外。
赫连武双臂张开,强劲的掌风将赤炼与黑蝎一同吸入掌中,一手掐着一人咽喉,高高提起。
“这场可笑的闹剧,也该停止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让我亲自送你们两个一程吧。”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流星’冲破层层瓦砾,猛地冲撞在男人身上,双刀带着雷霆,不顾一切地斩下。
血柱高高溅起,赫连武的眼中满是诧异,举着的手臂突感无力,不自觉地将人放下。
来人双刀白衣,狼狈不堪地身形下藏着的是一往无前的觉悟与愤怒。
他睁开双眼,里面是空洞无神的苍白,瞧不出半点情绪,但不知为何,男人却在短暂的瞬间,感到一丝心悸。
“我的玩伴,我的挚友,我所依靠且在乎的人,他们拼上性命、倾尽所有的一战,有什么可笑的!”
双刀落下的力道异常强大,赫连武支撑片刻,却依旧难抵山呼海啸般的刀势,第一次被刀锋斩退。
而紧随而来的刀光越发凌厉,赫连武伸手抵挡,护身罡气仅僵持片刻便被刀芒斩开,手臂上再次留下深深的刀痕。
“这小子的真气,怎么突然暴涨了这么多?”
赫连武难以理解,眼前刀光如群星闪烁,他只能不断伸出双臂交替抵挡,身形也是被斩得连连后退,同时不断有鲜血溅起,铺满一路。
“金针封穴?”
台阶下下,江墨听到拓跋隼的呢喃,有些疑惑。
汉子面色凝重,解释道:“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方法,事先封住自身一些气机流转的关键穴位,将真气压缩,事后再一口气释放出来,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修为暴涨的效果。”
江墨好奇道:“我没练过武,但我猜这么厉害的方法肯定有什么坏处吧。”
拓跋
隼点点头:“武道修炼本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于求成必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这种方法一旦用上,事后轻则经脉受损,从此武道停滞不前;重则气息混乱,直接暴体而亡!”
说完,拓跋隼不免看向一旁始终面色如常的少年,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这么笃定地开赌局。
朱阁当然不会未卜先知,他只不过是单纯看那三人比较顺眼而已,况且他也比较相信自己的运气,毕竟这世上能赢他的人,有且只有一个而已。
宫殿内,狂乱的刀光压得赫连武防不胜防,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让他又急又怒。
“这三个混蛋,偏偏挑了这么个时机。”
赫连武从未感到如此憋屈,僵尸蛊被他用来抵挡黑蝎的毒了,单纯的护体罡气又无法抵挡白泽的双刀斩击,继续这么被压制下去,自己说不定真有陨落的危险。
看着眼前快如闪电,密如星光的刀芒,赫连武的眼神起了变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仿佛被一点点唤醒。
“这感觉,这刀意,简直就像二十年前面对那个男人时一样!”
或许是内心深藏的恨意,又或是刀客的骄傲,赫连武不允许自己继续这么憋屈下去。
“白泽!”
赫连武面目狰狞,愤怒嘶吼,原本藏于体内的僵尸蛊重新覆盖在双臂之上,化为坚不可摧的铠甲。
“十息!不,只需八息,只要在毒流遍全身前杀了你,我就还是统御百鬼之主,还是这鬼门关独一无二的鬼王!”
啊啊啊!
两人都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抛弃理智,遵循厮杀的本能。
刀光闪动,拳影重重,谁也不肯让步,周围的一切都在这汹涌炸裂的罡气冲击下化为碎粉。
“呯!”
一声刺耳的金鸣,双刀应声折断。
赫连武眼中露出胜利的喜悦,果然,就算是北莽的十大名刀,也挡不住僵尸蛊的啃噬。虽然自己的双臂同样遭遇了重创,但没了双刀的白泽已经不足为惧。八息!刚好够他将蛊虫收回,挡下体内的剧毒,这一场胜负终究还是他赢了。
手臂上的黑纹迅速没入体内,赫连武的嘴角已经露出胜利者的嘲弄。
白泽低着头,原本白净无暇的衣衫破损不堪,落了尘,沾了血,不似当初那么静美。
他轻声低语道:“你根本不是什么不可一世的鬼王,这里也不是你的鬼门关。你不过是个因为恐惧、害怕,而用铠甲牢牢包裹自己,蜷缩不前,一生都躲在厚实高墙后的胆小鬼而已。”
赫连武面色一沉,呼吸不禁急促,正欲开口,眼前的少年突然张开双臂,抛下断裂的长刀,两道绿色残影紧随其后,被其紧紧握在手中。
赫连武猛然一惊,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远处,原本奄奄一息的两人欣慰一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武器递到了他的手中,正如一直以来的默契,这最后的一刀由他来结束。
赫连武大惊失色,眼看那墨绿色的毒刀斩下,刚收回体内的蛊虫已经来不及重新放出。
“噗!”
绿光闪过,鲜血喷洒。
赫连武看着自己被斩飞的双臂难以置信,下一秒,长刀贯穿胸口,刃上锯齿顺势一搅,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男人的瞳孔渐渐放大,体内的蛊虫仿佛也一下断了联系。思绪飘远,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多年前,落日余晖下,也曾有那么一个少年,年少轻狂,不知何为胆怯。那时的他没有什么名气,既不是百鬼之主,也无一城作依靠。一人,双刀,单马,却敢纵横整个北莽,甚至毫不犹豫地前去挑战北莽第一的刀客,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回想起来,那或许才是自己真正所向往,所追求的。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男人仅用一刀就将他击败,似乎还说了什么。
“去找一个合适你的刀鞘吧,我等你的下次挑战。”
赫连武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他的双刀毒刃因为淬了毒,所以从不用刀鞘。原以为是那人得胜后的讥讽,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另有深意,只可惜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男人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的脸,神色复杂,却没有遗言。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洞穿胸膛的绿刀,缓缓闭上了眼。
被自己曾将无比骄傲,后又一度所抛弃的东西杀死,这感觉,不知是悔恨还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