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见那丫头领个三十许的妇人行来,妇人衣着雍容华贵,眉目流情,莲步到了近前,笑语嫣然的与陆机见礼。
“奴家见过郎君。”
陆机慌忙站起身,拱手还礼。
“在下陆机,乃是过路之人,此番多有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那妇人笑着蛾首,遂坐于厢房靠窗的圆凳之上,与陆机攀谈起来。
这时,那丫鬟已命仆人端了香茶,笑嘻嘻递到了陆机面前。
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陆机早已口渴,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伸手接住。
他本就是爱茶之人,这大乾的名茶业已品鉴了个七七八八,可当将茶杯在唇间轻啄了一口,登时一股儿别样的醇香攀入味蕾。
陆机眉头一挑,忍不住赞了句。
“好茶!”
妇人嫣然一笑。
“山里自家种的茶树罢了,郎君若喜欢,那便多喝些吧。”
陆机脸一红,自个与人家素昧谋面,怎能这般的没个轻重,当即便又放下了茶碗,同妇人谈起了茶道的讲究来。
这妇人言语间见识颇广,这让陆机恍惚有种回了勾栏画舫,与那花魁共论诗词歌赋的美妙往事。
也不知是聊的投机,亦或是他的学识引起了妇人兴趣。
此时,那雍容妇人忽而笑吟吟道:“郎君才华出众,果然是世上难得的俊少年,今日相遇也算缘分,郎君不若作诗一首如何?”
陆机虽向来颇为自负,此刻也被夸的面皮发红,忙摆手连称不敢。
不过碍于面子,还是站起身,在房中踱步片刻,忽而悠悠吟诵道:
“北国佳人三月春,”
“素纱娥黛玉颜唇。”
“仙姿淑影衣胜雪,”
“面若桃花心似春。”
陆机缓缓转头瞧向了妇人,施施然作了一礼。
“在下拙作,夫人莫要嘲笑。”
可那妇人却是捂着胸口,美目流转,灼灼盯着陆机道:“郎君果真大才。”
这炙热的眼神让陆机有些吃不消,忙侧头避过,却又听那妇人道:“奴家也曾做过一首诗词,请郎君品鉴。”
“哦?”陆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颔首答应。
那妇人拿葱白的手指儿缭了缭发丝儿,红唇轻启,柔声念道:
“流水涓涓芹吐牙,”
“织乌双飞客还家。”
“荒村无人作寒食,”
“殡宫空对棠梨花。”
语罢,美眸直勾勾瞧向了陆机,笑道:“郎君以为,奴家这首诗如何?”
陆机眉头紧蹙,倒不是这夫人的诗不好,而是,这诗中所蕴含的意境,却是分外的凄凉阴森……
他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
忽而。
“夫人,宅邸外有生人前来。”
一个僵硬且木讷的仆妇无声无息间出现在窗外。
“生人?”
那贵妇人蹙起了峨眉。
“可瞧见是什么人么。”
“好像是个道人与黑衣剑客!”
仆妇回道。
“哦?!”
贵妇人脸色陡然变了,她迟疑几息,却是站起身,语气有些慌乱的对陆机道:“郎君且在此处歇息一会儿,奴家少陪了。”
说罢,唤上那那翠衣丫鬟,便自匆匆而去。
“哎…夫人……。”
陆机心下疑惑,抬手想要喊住贵夫人,可余光一瞥,却登时一个激灵,一股子冷气直窜入了尾椎骨。
窗外凑进来一张惨白的妇人脸!
鼻梁塌陷,嘴巴撕裂到了耳朵根处,眼眶里空洞洞的,那对儿粘连着血肉的惨白眼珠耷拉在鼻翼两侧,血水混着蛆虫簌簌往下直落。
“嘶…。”
陆机头皮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仆妇是鬼?”
而那妇人与丫鬟…恐怕多半也是鬼女,他这是白日撞鬼了?!
他吓得抖若筛糠,想要拔出腰间宝剑,可手脚俱软,便是往日这般的简单动作,此刻竟也难以做到。
忽而。
那仆妇咧开了嘴巴,那张扭曲恐怖的怪脸,挤出个“和善”的笑容。
“客人还有何吩咐?”
这老妇的声音异常难听,似那铁砂相互摩擦出的响动一般。
“不、不必了……”
陆机忙移开了目光,咽了咽口水,颤声拒绝了老妇。
可那老妇却是并未离去,依旧将那恶心的老脸紧贴在窗外,挂着怪异笑容,血洞洞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一股儿阴冷寒气弥漫周遭,似一条条毒虫般钻上裤腿,攀上腰身,让陆机的大半边身子麻木且僵直。
他心中惊骇万分,可又不敢去瞧那仆妇,一时间,一人一鬼,一屋中一窗外,就这么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仆
妇的笑容愈发怪异,陆机的脸色则愈加惨淡。
“客人怎地不回话?”
诡异的沉默过后,仆妇又用那难听的嗓音问了句。
“呃?”
陆机额头直冒冷汗,忽而心头一动,支支吾吾道:“在下刚想起来,家中的妻子即将临盆,烦劳大娘与夫人说上一声,陆某这便告辞了。”
话音方落,那仆妇便咧嘴笑了。
“公子是夫人的客人,就算想要离去,也须夫人点头才是。”
说着,她竟毫无声息的走入厢房之中,那恶心面皮上的蛆虫混着血水落在地板上,伴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阴冷,难免令活人毛骨悚然。
陆机面皮已然铁青一片,颤巍巍将手摸向宝剑,可好容易挨着了剑柄,五指却似不听使唤,软趴趴使不上力。
“客人好像很怕婆子?”
那仆妇依旧是挂着“和善”笑容,只是在这张面孔下,却是别样的恐怖怪异。
“你…你别过来…。”
陆机牙关与手指齐齐打颤。
“客人这身皮肉真是白嫩呐…呲溜。”
仆妇满口的黄牙外翻,干巴巴的喉头滚动几下。
“婆子要与客人做个喜媒!”
陆机一边儿努力去握剑柄,一边儿颤声道。
“什…什么喜媒?”
那仆妇低笑一声,耷拉在鼻翼两侧的眼珠儿咕噜噜转向了陆机,幽幽说道:“自是婆子与公子的好亲事…。”
她笑着靠拢上前,娓娓而谈。
“婆子生前太过丑陋,一生未曾婚娶,今日见了客人,心中止不住的欢喜,恰巧夫人不在,公子何不与婆子做一对恩爱夫妻哩…”。
陆机腮帮子抖动几下,心中的愤恨已然盖过了适才的恐惧,他想要疾言厉色地斥责一番眼前女丑鬼。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得强忍住心头恶心的冲动,结结巴巴回道:“陆某多谢大娘好意,只是家中已有了妻妾,实在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