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湖岸的树叶燃得火红，铺落山林。
北风收割着光秃枝丫上零落的枯叶，飘至湖面，被浪涛卷入江底。
一位少年扶着老者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老者时不时咳嗽几声，面容憔悴。
“将军，天气转寒，还是早些回去吧。”
高云担忧的看着身边的老者。
“老夫没事，咳咳，再陪我走走。”
刘锜苍老的声音带着坚持的意味，一旁高云见此也不再多言。
这一年刘锜身患重病，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天寒却是更加严重。
而金国南下的野心显露无疑，宋庭手忙脚乱调任刘锜至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训练兵卒。
明面上还是不愿与金国正面交锋，企图求和。
只是金国这次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南宋小朝廷，也许是江南太美了，让人趋之若鹜。
完颜亮早早就下了决心，定要拿下南边土地。
所以宋也知晓，这次必有一战。
刘锜是老将了，身经百战，在宋庭也颇有声誉。
这时便是宋庭拉拢的对象，早早升了太尉，各处调任。
只是他也知晓，自己老了，该是很难东奔西走了。
“咳咳。”
“高云，我记得你还未有字吧，你师父给你取过否？”
刘锜找块石头，坐着歇息片刻，望着眼前挺拔的少年，问道。
他记得该是没有的，不然以他对这位少年的认可，总不会到现在还叫他高云。
少年潜藏的悲伤一闪而过，随即摇了摇头，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云自幼还未取字就丧父丧母，师父对此事也并不在意。”
“这般……”
刘锜思索片刻，问道：“老夫也算你半个师父，你这年纪还是要取个字为好，只是老夫是武将，自然取不出文人的韵味，你可介意？”
取字一般都是请大儒或是有学问的先生取，蕴意十分重要。
所以刘锜自然要问问本人的意愿，毕竟高云的那位师父学识渊博，比他更适合去给高云取字。
高云与刘锜相处也有个三四载，对于这位老人他深有敬佩，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缘由，这位老人对他颇为照顾。
在他眼中，老人已经算他半个长辈，又怎么会介意取字。
“云当恭请将军赐字。”
“好！”刘锜也不多言，拔出腰间长剑，便在地上比划起来。
松软的沙地上，剑锋若蛇行，落叶避之不及，最后流畅收尾，他收起长剑，问道。
“便叫飞将，如何？”
高云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翻起的沙土，飞将二字凌厉逼人。
“那便叫飞将！”
“好，老夫能收你这位徒弟，已然无憾。”刘锜心情甚好，拉着高云沿河朝练武场行去。
“将军还是要注意身体。”
“哈哈，无碍无碍。”
谈笑声远去，江面一阵风带着徐徐波纹，吹上了岸，将枯黄的落叶卷到了一起。
飞将两字也被厚厚的叶堆淹没。
时至十月，天气燥冷无比。
辛弃疾领着一位和尚回到军营。
彼时的天平军早已今非昔比，那和尚只是在练武场逛了一圈，就赞叹不已。
“此军竟是拼凑而成，这等战意滔天之师，真乃金人腹地的一只猛虎。”
说着他便摩拳擦掌，欲要大干一场。
虽说义端是和尚，但他以前便熟读了兵书，再加上他只钻研兵道，用兵之道丝毫不亚于辛弃疾。
辛弃疾以前拜佛与之相谈，便对义端有了深刻印象。
听见他的评价，脸上也多了几分傲然之色。
毕竟这也算自己练出的兵。
“他们皆是经过战事洗礼，如今蜕变，倒是不逊于金国一些守城之军。”
正当两人商谈之际，远处传来惊喜声。
“我的掌书记回来了，哈哈哈，没有你在我可是一天都熬不住。”耿京兴奋的迈步朝辛弃疾跑来。
一把揽住辛弃疾胳臂，有说有笑：“今晚设宴给你接风洗尘，此次能接连拿下三座城池，多亏你和先生。”
“不需要这般耗费。”辛弃疾笑着拒绝。
耿京挥了挥手，打断道：“掌书记不用担心，咋们攻下三城，粮草充足，这次就是单纯庆功，好给将士们鼓舞鼓舞士气，你说是不是。”
辛弃疾思索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就依统领大人。”
“什么统领不统领的，叫我耿大哥。”
耿京继续扯着辛弃疾渐行渐远，留下一旁脸色阴沉的义端。
他居然被无视了。
好一个莽夫，这种人怎能是总统领。
辛弃疾扭着头，从耿京的勾肩搭背中逃了出来，连忙引荐后面被忽视的义端。
“耿大哥，这便是我之前所说的义端兄，天平军
此次能得他相助，必能如虎添翼。”
耿京打量一番，点了点头：“掌书记都开口了，我自然是相信的。”
“义小友，今晚的酒宴可定要来，刚好也给你接风洗尘。”
义端冷哼一声，淡淡道：“不必了，我平日不沾酒肉。”
他倒不是真的不沾酒肉，虽为和尚，但他在战火侵蚀到寺庙时，就已经还了俗。
动了刀，杀了人就做不得出家人了。
这时用这种说法只是推脱之举，他在骨子里是看不起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民。
耿京却是当了真，脸上表情严肃，认真道：“我晓得了，以后我会注意的，绝对不会让人送一丝荤食去大师营帐。”
义端闻言，眼角一抽，闷闷的咽了口气，语气生硬：“还请告知我营帐所在，今日我累了，不便闲聊下去。”
耿京倒是一副关怀的模样，命人带义端去营帐。
作为辛弃疾身边的人，在军中待遇都与旁人不同，皆是一人一帐，义端也并不例外。
帐内，篝火燃的猛烈，将寒冷隔绝在外。
宽大的空间极其舒适，这倒是令义端眉间稍缓。
身后的辛弃疾跟了进来，问道：“今晚的酒宴当真不去了，我记得你可还了俗，哪还会在意这些。”
“这事不提也罢。”义端随手丢了一些干枝到火堆中，闷闷不乐道：“你竟愿意在此做掌书记，真是埋没一身才华。”
辛弃疾坐在篝火，耐心说道：“天平军二十万之众，何来埋没才华一说？”
“更何况如今已经攻下三座城池，耗时才不过一月有余，借着士气与局势北上，定能将金军打得措手不及，到时与南宋之师汇合，不出数年，必能将金人赶出故土。”
义端同样坐下，望着火光照出少年坚毅的面容，一双凌厉的眼眸中似骄阳升起。
他叹着气，笑道：“你还是这幅样子，多少年都没变，当年你就是天天喊着将金人赶走，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他该是想到什么，眼中带着一些鄙夷：“你的才华我是知道的，只是天平军的统领是一个锄地匹夫，让我受他调遣，恕难从命。”
见辛弃疾还想劝他，义端连忙抬手制止，继续道：“我来主要还是因为你，再者便是施展心中抱负，古人便云，无能者不可久居人上……”
“行了，此事不可再提。”
辛弃疾脸上多了几分怒气，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当初此事你我商议过，你来天平军做个将领，去练兵行阵，我去做自己的掌书记。”
“操练兵马，带军打仗自有你一展身手之时，你若打什么歪心思，便早早离去是好。”
“哎……”
义端是清楚面前这人刚正不阿，笑着说道：“你看你，说笑而已，莫要当真，只是心中有些不平，发发牢骚罢了。”
辛弃疾倒也没去怀疑什么，他清楚眼前这人练兵打仗还行，至于其他……
他目光收回，朝着帐外离去。
掀不起什么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