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苁思索着，已逾三个星际年。

这些年里，冯裴霖一直在遥感观察苏尘。

星辰璀璨时亦然，暗物质风暴肆虐时亦如是，冯裴霖始终静默地伫立于光幕之前，凝望着对面生活区中的那个年轻异能者。

他可能在观察苏尘研读全息书籍，亦或是在看苏尘与智能幼生体交流。

不论苏尘做什么，在那片宇宙微尘般的距离外，总有一束意识流如同量子纠缠，无形而尖锐，甚至比任何实体武器更为骇人。

意识到这一点，刑苁不禁震颤了一下子。

手握一本信息存储晶片、一封量子加密信以及一撮星尘样本，他回到了星际警局总部。

警局内的那种冷硬且公式化的问候早已落幕，气氛低沉而有序。

苏尘在动能恢复椅上浅眠，身上披着一件镶有银色徽章的星际警官制服。

黄督查身着反重力衬衣，坐于旁边，左腿优雅地迭放在右腿上，正查阅着手中的光子记录板，手中还稳稳托着一杯恒温水囊。

刑苁在门口滞留，屋内虽有众多座位，黄烨却偏偏选择了紧挨苏尘的那一处。

黄督察的姿态如此自然贴切，仿佛他本就应当在那里驻足。

刑苁内心涌起一阵不悦。

付豪适时从刑苁身后显现，瞥了一眼办公室内的情景，赶紧将这位陷入思考的人拽进了房间。

苏尘恰好在此刻苏醒过来。

见他们归来，他起身，顺手将披在身上的制服挂在扶手上，并未向黄烨投去一丝目光。

“我触发了生物屏障反应，需要抗发热药剂。”

苏尘声音虚弱，请求也显得颇为强硬，急于离开警局的目的昭然若揭。

黄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在座位上放下光子记录板。

就在刑苁猜想黄烨会说“工作时段不容处理个人事务”之类的话时，他听到的却是黄烨说：“记得选用阿司匹林同源制剂，他对大部分星际常见抗生素存在超敏反应。”

刑苁因此更加愤懑不平。

或许是因为临近的亚空间旋涡影响，整个星际都市仿佛处在风眼之下，暂时停止了降雨。

苏尘步履虚浮，却坚持步行，刑苁无法说服他，只能紧跟其侧，付豪则心怀愧疚地殿后。

脚步声回荡在浸满雨水的纳米材料路面，沉闷而又粘滞。

尽管刑苁心头对于黄烨连和苏尘之间关系的疑问宛如黑洞吞噬物质般不断扩大，诸如他们究竟是何种交集，又为何黄烨连的态度会有如此戏剧性的转变等问题萦绕不去，但他并未询问那些琐碎的八卦。他从能量储存装置中取出物证封装舱，递给苏尘：“冯裴霖给你留下了一本信息存储晶片、一封信件以及一把星尘，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苏尘略显惊愕。

令他惊讶的并非冯裴霖留下物件的事实，而是刑苁竟然没有询问任何关于他与黄烨连相关的问题。

在这个浩渺无垠的宇宙中，太多生命热衷于探索他人隐私，鲜有人能够抑制住探知那些隐秘事物的好奇之心。

苏尘抬眼看向刑苁，以无比真诚的语气说：“感谢。”

刑苁微微摇头，继续说道：“通过他办公区的光幕视角，正好可以透视你的居住舱。”

听到这句话，苏尘停下了脚步。

“他在观察我？”

“看来正是如此。”

高热引发的记忆碎片在他脑域中如同星际跃迁般交错闪现，那些洁净如新的思维沙盘、奇异诡谲的星际市集、纯白无瑕的再生舱室、深红刺目的血液痕迹，一幕幕快速切换，混乱且痛苦不堪。

时间流逝得似乎很久，久到所有画面都归于原始节点，久到天际的雨滴仿佛即将消融殆尽。

他把物证封装舱重新交还给刑苁，再次迈开了步伐。

刑苁凝视着苏尘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星际探测般的专注。

苏尘的举止，仿佛是被遥远星系的记忆触动，却又刻意保持着宇宙般的沉默。

他只好朝着苏尘的背影发声，尽管内心抗拒，但表面上却必须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于清妍向你发出星际通讯，冯裴霖每日对你进行量子监视，我可以不过问你的过往星尘，但与此次星际案件相关的线索，你都必须详细阐述。”

他的言辞直截了当，如同星际舰队的指令，苏尘的步伐随之停顿下来：“刑队长希望我揭示什么信息？”

苏尘背对着他，在前方发问，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你是否认识冯裴霖这位星际公民？”

“未曾相识。”

“那他为何要向你发送加密信息，其中提及的‘白沙’又代表何种含义？”

“很显然，因为我拥有一个模拟星域的沙盘系统，他想让我明白，我对案件的所有解析，只是他在引导我看到他想要展示的一面，这是他对我的一次星际挑战。”

“他为何要向你发起挑战呢？”

“我尚不清楚。”

“你不知道？”刑苁的声音里充满了星际穿越般的困惑，“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日复一日地对你实施量子观察，并策划了一系列星际犯罪，向你发起挑衅，你却说不清楚原因？”

刑苁的话语犀利如光年之外射来的激光，但他也准备好面对苏尘可能的激烈回应。然而，苏尘微微侧身，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并非讽刺或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因有趣而引发的笑容。

“刑队长，或许你不了解，在这个宇宙中，无论是心理异变者还是高智商星际罪犯，想要对我发起挑战的实在太多。如果我要深入探究他们每次挑衅背后的动机，那我恐怕无法专注于我的探索之旅。”

这番言论蕴含着宇宙般的深邃道理，令刑苁一时无言以对。

“为什么？”他只能简短地抛出这三个字。

“因为在过去的时光里，我曾是一个名震星际的名字。”

这句话带着一种低调的自豪，但从苏尘口中说出，却没有任何自大之感，反而透着真诚和谦逊。

对于一般星际旅者而言，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会一笑置之，但刑苁显然非同寻常，他郑重地点点头，眼中的星际光芒闪烁：“我理解，我从未遇见过像你这样智慧卓绝的存在。”

他的星眸璀璨，低垂的目光犹如星河深处的光辉。

毕竟是拥有跨星际血统的男子，赞美他人时，总带着一股独特的种族魅力。

苏尘的脸颊微红，这在紧张的星际对话氛围下显得有些不协调。前一刻他还语气坚决，几乎与刑苁发生冲突，下一刻却被夸赞得面红耳赤，显然是缺乏了一点星际旅者的冷静。

自己开启的话题需要自己巧妙化解，于是他轻咳一声，问道：“时间窗口正在关闭，我推测冯裴霖可能会启动自我毁灭程序。”

“于清妍已启动自毁程序，冯裴霖也要跟随其后吗？”

“于清妍只是冯裴霖操控下的一个智能单位，冯裴霖很可能利用她来完善自己的星际计划。”

“什么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