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坦刚下轿子,严府的管家便立刻迎了上来,俯下身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衍圣公,严阁老和小阁老已经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这边请!”
“嗯。”
孔尚坦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在管家的引领之下,孔尚坦迈步进入了严府。
进入严府,首先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路上铺满了整齐的石板,不仅如此,道路两旁还种植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绿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随后,当二人行进至严府用于待客的大厅门口时,只见管家猛地停住步伐,低下头,恭敬禀报道。
“严阁老、小阁老,衍圣公到了!”
待管家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迈步走了出来,此刻,在他的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阁老!”
管家闻言,在向严世蕃躬身行礼后,旋即转身离开。
“这位,便是有着小阁老之称的严世蕃吗?”
孔尚坦在上下打量了一番严世蕃后,如此想道。
就在这时,严世蕃似乎是察觉到了孔尚坦的目光,只见其面露笑容,紧跟着开口道。
“衍圣公,请!”
“嗯,有劳了!”
尽管心中对于严嵩和严世蕃并无好感,但孔尚坦最终还是说服自己,跟随严世蕃一同进入了大厅内。
此刻,大厅内的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站着几位侍女。
而此时,须发尽白的严嵩,正坐于主位上,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的眼睛似闭非闭,似乎是在打瞌睡。
孔尚坦见此情形,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惊之色。
“嘶,难道这就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吗,分明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
“陛下让他来做内阁首辅,真的好吗?”
严世蕃并未注意到孔尚坦脸上的表情,而是紧跟着来到严嵩身旁,俯下身体,轻声道。
“父亲,衍圣公到了!”
“嗯,知道了!”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严嵩,在听到严世蕃的提醒后,颇为费劲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孔尚坦所在的方向。
随后,只见严嵩在严世蕃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缓缓道。
“你就是孔尚贤的从弟,孔尚坦吧,老夫在这之前,便已经听说过……”
随后,严嵩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后知后觉的表情,硬生生地止住了话题,在思衬许久后,方才继续道。
“唉,这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言归正传,衍圣公,今天老夫邀请你过来的目的,便是要当面将事情讲清楚,坐吧!”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伸出枯瘦的手,指向一旁的坐位,转而开口道。
孔尚坦听闻严嵩此话,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严嵩居然会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
“哼,我倒要看看,你严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孔尚坦如此想着,不由得暗自攥紧了拳头,在这之后,其未作犹豫,径直在严嵩方才指的那个座位上坐下。
严嵩见此情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旋即,只见严嵩重新坐回到主位上,而严世蕃则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众人都各自倒满了一杯酒。
正当孔尚坦以为,严嵩接下来要就不久前将自己的兄长,前任衍圣公孔尚贤,拒之门外的那件事情,展开解释时,严嵩那满是疲惫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想必在这之前,衍圣公已经从各种各样的渠道,打听到了当时的情况吧?”
孔尚坦听闻严嵩此话,冷笑一声,旋即沉声应道。
“嗯,严阁老说得没错!”
严嵩在得到孔尚坦确切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转而开口道。
“老夫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所打听到的情况,都是真的,没有一丝虚假!”
“老夫当时,的确没有让前任衍圣公孔尚贤,进我严府的大门!”
孔尚坦听闻严嵩此话,整个人顿时目瞪口呆,但很快,孔尚坦便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充斥着他的胸膛。
“这个严嵩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张旗鼓地把我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当面羞辱我吗?”
就在这时,一旁的严世蕃见房间内的气氛不妙,当即站了出来,笑着打起了圆场。
“这件事情待会儿再说吧,来,咱们先吃菜,这可是……”
严世蕃的这番话,并未起到他所预想的作用,只见严嵩颇为恼怒地瞥了严世蕃一眼,沉声道。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
严世蕃闻言,只得将头低下,悻悻退至一旁。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直视着孔尚坦那夹杂着愤怒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道。
“衍圣公,想必你应该在陛下那里,看到了与你孔家相关的卷宗了吧?”
严嵩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在了孔尚坦的心上。
孔尚坦闻言,已经顾不上愤怒,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早先在卷宗上所看到的那些案例,而犯下那些罪行的人,正是自己的族人。
严嵩见孔尚坦未作回应,挑了挑眉,又继续补充道。
“衍圣公,想必你应该知道,一直以来都有许多百姓,携带田契地契等财产前来投奔你们曲阜孔家吧?”
“不仅如此,他们还租赁你孔家的田地,进行耕种!”
孔尚坦听闻严嵩此话,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冷声询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嵩闻言,将孔尚坦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旋即开口道。
“那衍圣公不妨猜猜,你们孔家从那些百姓身上,收取几成的田租?”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冷冷瞥了孔尚坦一眼,朗声道。
“既然衍圣公不知道,那么就让我严嵩来告诉你,八成!”
“你们从那些租赁土地的百姓手中,收取八成的田租,而这一切,都是拜孔尚贤所赐!”
“哪怕是大明最残暴无耻的地主,也不敢收八成的田租啊,你们把老百姓当成什么了?”
孔尚坦突然遭此训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尽管他知道,前来投奔孔家的百姓很多,但他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
此刻,在他的脸上满是羞愧之色,其正想出言解释,便被严嵩冷冷打断了。
“严阁老,我……”
而严嵩却并未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话锋一转,继续补充道。
“你以为他孔尚贤犯下的罪行,仅仅只有这一些吗?”
“不,他孔尚贤还暗中勾结白莲教,放任他们坑害百姓,榨取他们手中所剩无几的财富,而这些情况,都是“四圣三贤”的那几个家族,亲口交代的!”
“试问,像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严嵩为什么要让他进我家的大门?”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孔尚坦一番,出言反问道。
“要不是看在他孔尚贤娶了我严嵩的孙女的份上,你以为就凭他曾经犯下的这些罪行,能够相安无事吗?”
此刻的孔尚坦,在听完严嵩的这番话后,已然陷入了呆滞。
他原本以为,严家是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这才选择袖手旁观的,谁知,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隐情。
“为什么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对我提起过?”
许久之后,只见孔尚坦回过神来,呢喃自语道。
严嵩见此情形,心知火候已到,语气也逐渐缓和下来:“衍圣公,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这之前,你并不是衍圣公,因此,像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不过,当孔家推举你出来,承袭衍圣公的时候,我感觉,孔家还不算无可救药!”
“你比你的兄长仁厚,自然做不出那些坑害百姓的事情,由你来承袭衍圣公,再合适不过了,老夫希望你不要重蹈你兄长的覆辙!”
孔尚坦听闻严嵩此话,脸上顿时浮现出迷惘之色,只见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呢喃自语道。
“我……我真的可以吗?”
“这是自然,只要你想,那么就一定能够做到,别忘了,你可是当代衍圣公啊!”
严嵩将孔尚坦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孔尚坦给予了肯定。
“对,严阁老说得没错,我现在是衍圣公,等我回去以后,便正式颁布家规,用以约束族人们的行为!”
孔尚坦如此想着,对待严嵩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原本以为,严嵩是亲家有难,不动如山的那种卑鄙小人,但经过眼下的这一番交谈,他发现,严嵩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对了,严阁老方才提到说,要不是看在兄长娶了他孙女的份上,凭兄长所犯下的那些罪行,绝对不可能相安无事,难不成,是严阁老在背后斡旋?”
孔尚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孔尚贤在被废除衍圣公以后,仍然能够安稳度日,没有官府的人来上门找麻烦,恐怕也只有当朝内阁首辅,有这个能力。
“原来严阁老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啊,我居然还……”
正当孔尚坦打算端起酒杯,向严嵩表明自己的歉意时,只见严嵩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语气颇为恳切。
“不过,再怎么说,我严嵩也做错了事,这杯酒,权当赔罪了!”
严嵩说完,未作丝毫犹豫,旋即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孔尚坦见此情形,呆愣了片刻后,旋即反应过来,面露羞愧之色,转而开口道。
“这件事本就是我孔家有错在先,因此,这杯酒应该是由我来喝才对,严阁老,我孔家,对不起你们严家!”
孔尚坦说完,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一旁沉默许久的严世蕃见此情形,当即面露笑容,上前打起了圆场:“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来来来,吃菜吃菜!”
在这之后,侍候在一旁的几名侍女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