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阳记得，这是长生殿那位老殿主曾跟他说过的话。只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人家不是什么殿主。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啊，他在古青阳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冰原的老乞丐，流浪者。

时至今日，古青阳当然知道那个老人与他相遇的全部过程，更是知道人家的初衷。

但这不能妨碍他对人家持有纯粹的敬意，更不妨碍他对人家持有最基本的尊重之意。

冰原之上的相逢，不像是一个正道魁首对一个新生魔头的试探，更像是一个老人与一个少年的交流。

尽管——

那老人是为斩魔而来，更是为了大荒众生而来。那件事演变到最后还是成了那副模样。

老人的话让古青阳记忆犹新，简简单单的两句诗，古青阳是越修行就越能品悟到新的真意。

而在此刻，古青阳突然发现，这两句诗其实也是他的应劫之诗。蕴藏着他的死亡道。

灵光一闪之后，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他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

从修行者的角度去看，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最为深刻的。

构筑这个世界的是大道本源，而他与大道本源的联系更是达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

莫要说是人族骨修，就算是一切生灵，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将他与大道本源的联系彻底斩断。

只有他自己，能断绝这联系。

关于那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之真言，他绝对是这句真言的完美践行者。

他是真的做到了，他可以与天地并生更能与万物为一。现在的他只是第十境，便可以成为所谓的天。

若他不死，若他继续修行，早晚有一天他可以炼化这天地，可以取代至高天和自在天成为天地之主。

这，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但——

这是从骨修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如果换一个角度呢？比如说，人与世界这个角度？想到这里，古青阳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两世遭遇。

两世遭遇都是凄惨，两世遭遇都是积累无尽无穷的伤痛，却还要毅然前行，还是要背负一切。

……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与世界的关系就如同他刚刚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完美的世界。

它冰冷、黑暗，它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杀戮和欺诈。生灵会压迫生灵会猎杀生灵，天也是如此。

在这样的世界里，绝对的正义者未必就能成功，未必能活。

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来的人只可能有一种人，那就是那些深谙黑暗生存之道的人。

唯有懂得运用智慧，通晓谋略之道，拥有绝对的实力更拥有远大的目标，为达目的不则手段才能活。

他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这一世是第二世，因为与天相争的缘故，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倒是没什么机会与别人勾心斗角。

但在前世，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下手黑，哪怕是十六境之后，也没几个同境界的强者敢与他相争。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刚刚所说的话就是对的。

这样的世界里只可能存在绝对的利益，真正的感情反而成了那绝世的珍宝，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他很珍视身边人，道友也好兄弟也罢，还有那些女子……他很珍视他们所有人。

还有那些追随者，追随者的忠心更是珍贵至极的东西。这后者比之前者，绝对是丝毫不差。

这也是他宁可拼尽一切，也要为这些人拼出一个太平盛世的原因。他可以走，他可以死，但他们不行。

“呼——”

一念生则念念生。

一念起有念念起。

念念生而念念灭。

念念起念念难平。

古青阳叹息一声，自第一念之后他的第二念远远没有第一念纯粹。他发现，他的第二念很是复杂。

第二念之后每一念的衍生，其实都是与第二念有关。世道复杂，故而世界也因此而复杂。

但归根结底，他第一念中的世界就是那诗中的“天地”。

他第二念中的世界，则是那句诗中的“红尘”。

他将身死，故而他的死亡可被称之为是“此身此骨归天地”。

若真能不染红尘，则可以遵循那纯粹的修行之道修行，能以极快的速度成就恐怖的修为。

可人在世间行走，怎么可能会完全不染红尘呢？如果他的妹妹没有陨落，或许他还有不染红尘的可能。

可古青萤终究还是陨落了……

她的陨落，使得他的一颗心时时刻刻都被痛苦所充斥。

后来，遇到了天道特意为他安排的那些人，自然会发生一些故事。

天道还是了解他的。

只是第一步棋，便已是绝杀。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苏玥。

可以说……在中洲大草原的时候就是他最为危险的时候。

那时候，但凡苏玥对他有点其他的想法，他是一定会陨落的。

奈何机缘巧合就是机缘巧合，有些事的结果不是天意能决定的。

苏玥和古青阳一样，都特别地看重大道修行。但她的心也和古青阳一样，她心里也有极致孤寂之苦。

两个孤独而强大的灵魂相遇，最先开始的故事就是论道。但论道论到最后，论的就是各自的本心了。

本来，他们可能确实是要止步于道友这个关系的。可在天道的安排之下，他们的关系是一路突飞猛进。

自那之后，古青阳遇到的那些人更是不用多说。

那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样。

古青阳与他们的相遇，是缘也是劫。相遇之果若为喜就是缘，相遇之果若为悲，则是劫。

苏玥是这样，慕容青竹是这样。

自那以后遇到的每个人都一样。

但在他的前行之路上，等待着他的不止是这些有缘人，更是还有数之不尽的敌人。

相比于有缘人，敌人的数量就要很多了。早就是多到了数不胜数的地步，能让他记住名字的也没几个。

“重生之后，我一直都在追寻极致的自由。为了这个理想，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东西。”

“我渴望得到很多东西，但那些东西都被包含在自由之中了。为了我的理想，我一直都在前行。”

“到今天这一步，在外人的眼中我已经很强很强了。”

“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还是很弱，弱到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我接受了天意，选择了那一生逍遥的命……也许我也可以开创一个超级道统，享尽繁华。”

“也许那样，萤儿确实是不会死去了。也许那样，我依旧还是会与玥儿她们相遇。”

“可那样的一生就是被天安排的一生，再怎么逍遥也是别人给的，而不是自己凭自己的本事争的。”

“那只是别人眼中的逍遥。”

“哼哼哼呵哈哈哈哈哈——”

“如果我当初选择了逍遥，我便不可能是这人世间的唯一帝族，我只会和那些人一样，成为凡人。”

“天道的试探不只是试探，如果我当初答应，便不会有这些事。我也将在那个时候陨落。”

……

古青阳的心念还在不断衍生，但他的心却是愈加地平静了。他的心念不断变幻，已然不再烦乱。

想到后来，有无数个瞬间他觉得他看透了一切。而在这无数个瞬间之后，他的本心变得无比坚毅。

而就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自己踏上下一阶长阶了。那个瞬间，无数道人影自他眼前浮现。

这些人，他认识。

这些人都是他的敌人，有些是源自于他的前世，有些则是出自于他这一世……

“杀！”

古青阳在内心深处狂吼一声，恐怖至极的杀机释放，直接压得整个北冥渊都开始轰隆作响。

“啊——”

同一时刻，众多见证此情景的生灵更是痛苦不堪。古青阳太强了，已经不能以寻常标准去对待。

它们受到古青阳的压制，实在是难受至极。哀嚎声中，无数生灵都在咬牙坚持。

不过好在，这恐怖的威压只是存在了一瞬。一瞬之后，古青阳已登上第二长阶。

那一瞬间，又有身影浮现。

但这一次，浮现在古青阳眼前的人影不再是他遇到过的敌人，而是一位位故人。

古青阳很直观地感受到，现在的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去背负，凡是故人就通通都要记住。

二是放弃，放下所有人，也放过自己。如此一来就算是把自己的内心放空了，自然可以强横到极致。

但第二条路，他绝不会走。

他是魔！

在这个黑暗至极的世界里，对于已经得到的东西，他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还有些东西，他更是永远都不会放弃。这就是魔，这就是一个魔修应该走的路。

如果他要放弃，早在重生之际他大可以抛弃古青萤，然后一个人远走高飞，直接去修行。

但他没有那样选择。

想到这里，古青阳才发现，原来他这一生的路已经注定了。在这个瞬间，他对神话道的明悟又加深了。

“咚、咚、咚、咚、咚——”

不知不觉中，古青阳又是一件踏出五步。夺目的洁白光彩将他彻底唤醒，他这才发现鲛皇泪就在眼前。

“死亡吗？”

古青阳笑了笑，猛然抬手一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