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时间已经不早,却始终不见罗克敌的踪影。
韩沁开口说道:「罗叔昨夜喝了那么些酒,想来现在还在休息,这一路他照顾我良多,总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我就想着让他多睡会,便没有叫他。」
张辂估算一下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便开口说道:「这都快中午了,就算罗师父还想睡,也总要吃了才好,还是我上去叫他吧,顺带着我再为他沏上一壶醒酒茶。」
韩沁从旁娇笑一声:「张辂,你先去叫醒罗叔吧,醒酒茶我去泡,马上就给他端上去。」
张辂点了点头便同意了下来,他迈步上楼,来到罗克敌屋子跟前,门还是他昨天掩上的,他推门进去,见罗克敌依旧在床上躺着,而且嘴角还在上翘,看上去颇为欢喜的模样。
「这是做美梦了?」张辂轻声嘟囔一句,走到床榻跟前,开口呼唤道:「罗师父,时辰已经不早了,您该起来吃些东西了。」
床上的罗克敌没有任何变化。
张辂忍不住加大了几分音调,「罗师父,该起床吃饭了。」
罗克敌依旧没有回应。
张辂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罗克敌的胸口根本没有任何起伏。
他又摸了摸罗克敌的脉搏,探了探罗克敌的鼻息,皆是没有。
当年明教的一代传奇,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梦中。
曾经的罗克敌鲜衣怒马,却最终活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他在金陵城的每一天都是极为痛苦的,常年的酗酒已经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这些日子罗克敌早已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凭着强劲的内功,带着韩沁到了东昌。
他的心放松了,人也到了离开的时刻。
罗克敌昨日对张辂说的那些话,就是最后的遗言。
他一生无儿无女,但却把韩沁当做是亲生闺女来疼爱,甚至犹有过之,让韩沁来到了张辂身边,他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如今在美好的梦境中永远睡去,对罗克敌来说,似乎已经是不错的结果,至少他没被病痛折磨,更没有因为病痛而丧失尊严。
张辂就这样呆立在床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辂,醒酒茶我都沏好了,你怎么还没把罗叔喊起来?」
韩沁端着醒酒茶进到了屋内,口中还如此说着。
张辂回头,默默朝着韩沁摇了摇头,道:「罗师父,醒不过来了。」
韩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偏了偏脑袋,问道:「你说什么?」
张辂自然知道罗克敌与韩沁父女般的感情,哪怕韩沁接受不了,但罗师父去世这个消息还是必须要告诉韩沁的。
张辂深吸一口气,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罗师父醒不过来了,他过世了。」
韩沁脸带笑意,「张辂,这大中午的,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张辂一脸肃穆,「生死是大事,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韩沁的笑定格在了脸上,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表情显得极为不自然,「张辂,你再说一遍?」
她希望张辂刚刚说的都是假的,都只是玩笑,亦或者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可张辂这次肯定是要让她失望了。
张辂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说了一遍:「罗师父走了,过世了。」
这个消息对于韩沁来讲,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她自小便没了父母,可她的童年却还算幸福,这也主要得益于朱元璋对她的宠爱,还有罗克敌对她的默默守护。
她虽然喜欢欺负那些勋贵子弟,可她的内心之中却并没有什
么恶意。
总结起来就是年少无知加上朱元璋和罗克敌的娇惯才变成如此。
随着当初她欺负的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身死,韩沁便真的开始惧怕生离死别了,原本张扬的性子也跟着沉静了不少。
后来朱元璋去世,韩沁更是难过了好久。
她的人生似乎已经被朱元璋规划好,就是大明最为尊贵的乐安县主,其尊贵程度还要远在众位皇子之上。
只要韩沁顶着乐安县主的头衔,她的生活便是无忧的。
如今对她最为宠爱的罗克敌也离开了,帮她规划人生的两个人都不在了,叫她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她真的迷茫,不知后面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而且罗克敌这一去,她就真的再没有亲人了。
她的双手再也端不稳茶壶,滚烫的茶水就这样滑落,茶壶也变成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手,可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手指传来的疼痛?
她踉跄来到罗克敌床边,扑到罗克敌怀中便开始放声大哭。
隔壁就是朱允炆的房间,他听到了动静,便过来扒着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辂哥,你是不是欺负沁儿妹妹了?」
张辂轻轻摇头,「罗师父不在了。」
朱允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自己都面对过生死,便对这些看得极轻。
他看了看失声痛哭的韩沁,不知道该如何哄女孩子,这也是正常,毕竟他曾经是皇帝,哪里用得着哄女人?该是女人哄他才是。
既然不擅长,朱允炆便放弃了安慰韩沁的打算。
他只是朝着张辂轻轻点了点头,道:「择一处好地方葬了吧。」
张辂指了指满月客栈后院的方向,说道:「千面人就葬在后院,把罗师父也葬在那里吧。」
朱允炆点头,便是对张辂的选择赞同,「也好,这样也能做个伴,总不会太过寂寞才是。我这就让人把所有客人请出去,死者为大,这几天咱们满月客栈便不做生意了。」
朱允炆上前,直接朝着张辂一伸手。
张辂不解,赶忙问道:「这是干什么?」
朱允炆回答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如今却要把所有的顾客都请出去,难免是要给他们一些补偿的,只是奈何我没有钱,况且这客栈的老板是你,钱也理应由你来出才是。」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张辂根本无法反驳,罗克敌是他师父,这钱于情于理都该他来出。
而在这种事情上,张辂也不是小器的人,反正他身上的钱都是当初从张家坑来的,这钱花着也不心疼。
张辂直接把身上的银票都塞到了朱允炆的手中。
朱允炆很快便出去了。
韩沁那边也是伤心难过,她心中难受,她想找人依靠,她回头,一下子便扑到了张辂怀中,鼻涕和眼泪更是一股脑全都抹在了张辂的衣服上。
现在张辂哪会在意这个?他犹豫片刻,便用双手轻轻拍打了几下韩沁的后背,嘴里还说道:「罗师父是笑着走的,他没有任何痛苦,不过你现在太伤心的话,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开心的。」
韩沁泪眼婆娑地看了看罗克敌,果然见他嘴角上翘。
只是韩沁心中还是抑制不住悲伤,轻声说道:「可是,罗叔不在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张辂摇了摇头,「不是还有我,还有允炆嘛,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听了张辂的话,韩沁像是找到了依靠,再次埋在张辂怀中哭了起来。
朱允炆那边很快便将所有顾客都请了出去,只是顾客们大多心情不爽,不过看在银票的份上,
也都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朱允炆又在一家棺材铺中订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午时才交了钱,下午便送到了。
张辂作为弟子,把罗克敌的遗体装入了棺材之中。
他们没有请人帮忙,一切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因为张辂知道,罗克敌不喜欢那些太过繁琐的东西。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有没有魂魄张辂说不好,但葬礼这种事情,看的是心,而不是看钱花了多少。
罗克敌的遗体在满月客栈中停灵三日。
第四日一早,张辂便把罗克敌的官差埋在了千面人旁边。
随着那一锨锨土盖了上去,韩沁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张辂最后还给罗克敌准备了一块墓碑,只是考虑到罗克敌是锦衣卫,以前还在明教任高层,想来结下的仇家也不算少。
罗克敌活着的时候,那些仇家会惧怕他的武力,便会如缩头乌龟一般,可如今罗克敌去了,难保这些仇人不会把他挖出来鞭尸。
为了能够让罗克敌死后也过得安静些,张辂思前想后,便没有在罗克敌的墓碑上留下罗克敌的名字。
只在上面写了「师父之墓」四个大字,下角还写上了「张辂敬立」几个小子。
葬礼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差不多了,却不想在这个当口,有一头戴斗笠的人闯进了满月客栈的后院。
罗克敌虽然下葬了,可张辂却没打算尽早开放客栈,他希望韩沁可以缓几天。
如今见人直接进来,张辂自然极为不爽,可开客栈算是服务行业,张辂也只能皱着眉头,耐着性子说道:「这位贵客对不住了,我们满月客栈今日不做生意。」
谁知来人竟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笠,俏声问道:「怎么?五师兄连我的生意都不做吗?」
跟张辂喊五师兄,而且声音还如此好听的,除了通一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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