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步长老对于自己的评价,慕容浅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闪烁,嘴唇也是微张,明显是想要询问些什么,却又显得有些犹豫。
也就是在她犹豫的片刻,宫青台已经用极其愤怒的声音表达出了他的不满:“步长老,你是我请来的帮手,此刻怎么非但没有出招,反而向着敌人说话?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步长老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湛蓝长剑,随后微笑道:“步某三年前方才加入残刀会,三年时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晋升为颇有分量的长老,无疑是下了很多苦功,所以我自然要好好珍惜这个位子,免得又被人拉下去,大费周折之后重新向上攀爬……”
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宫青台就已经忍不住出言打断:“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出手,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步长老道:“不识时务,怎成俊杰?我现在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聪明人从来只会帮胜利者,而不会帮失败者。”
宫青台若有所悟,却也因此显得更加阴郁:“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先跟铁面对决,谁赢你帮谁?”
步长老面色坦然,又一次点了点头。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江湖我真是愈发看不懂了……”
宫青台咬了咬牙。
虽然他原本就不指望步长老能像死士一样尽心尽力,可作为自己花费重金请来的帮手,怎么也应该快速拿下慕容浅这种年轻后辈,再跟秦行云好好过上几招,消耗秦行云的力量才对吧?
如今步长老一招未出,还十分淡定地说出“谁赢帮谁”的想法,让宫青台感觉其厚颜无耻的同时,对整个江湖的认知都快要跟着产生动摇了!
“罢了,就算我看走了眼,本以为请来的是一帮得力助手,没想到不是废物就是软骨!如此关键时刻,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再怎么心生震动,此刻宫青台也不得不被迫快速认清形势。
既然步长老执意要帮胜利者,那他便不能不战而退,更不能不战而降,否则就等于是将失败两个字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回头想要扯下去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哼,我宫青台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六岁习武,八岁便能转化外劲,凝练内力,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底蕴,加上各种灵丹妙药,天材地宝的打磨锤炼,怎么也拥有堪比四十年的内家功夫了……铁面,你若觉得我是个软柿子,那可真是找错了对手!”
运功之前,宫青台刻意对着秦行云说了这么一番话,也不知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其事,意在震慑住对方。
可惜,无论他是什么想法,秦行云的反应都显得轻描淡写:“纵然你有四十年的精纯内力,跟我动手,也绝不会讨到半分便宜。”
话音稍落,秦行云微微抬起左手,虽有筋骨摩擦响动之声,却无运转内劲之象,而这一幕,在宫青台看来绝对是赤裸裸的轻视与羞辱!
因为他不仅知道单手对敌究竟意味着什么,还记得盐帮的铁面先生从来都不是左撇子。
如此情形之下,只动用左手,还不提前聚力蓄势,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上一个这么藐视我的,已被我用摧心断骨掌打得重伤濒死,铁面,我看你也要步他的后尘了!”
大怒之下,宫青台运转内力,打出毒辣掌法的速度足足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
其内力并非无形无色,而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凝聚出了淡青色的气旋,配合摧心断骨掌的阴毒之意,很快呈现出墨青两色,卷动周围空气,掌力若浪潮般翻涌不息,朝着秦行云的心脉位置快速轰击而去!
诡异的是,他的身法直来直去,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掌力锁定的位置也很明显,可就在逼近秦行云身前半尺左右位置的时候,突然就分化出了整整三道残影!
一道残影沿着原有的攻击路线,携带澎湃劲力轰向秦行云的心脉,另一道则是从斜侧方进攻,并化掌为指,调整了目标,改为攻击秦行云的膻中穴。
至于那最后一道残影,则是直接绕到了秦行云的身后,以鹰爪扑食的凶狠姿态对着他的琵琶骨贯穿而去!
三招皆狠,招招致命,却都是由一人同时发出。
王徽之已看得傻眼。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技艺到底是属于武功还是道术。
方才轻松击败残刀会五名好手的慕容浅也是有些愣神。
但她担心的不是秦行云,而是在思考自己面对这样的狠辣进攻,能否抵挡得住?
微微一想,她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能够化形的精纯内力,配合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攻击,压根不是她一个江湖新秀能够招架得住的。
甚至她感觉自己一旦被这样的恐怖气息锁定,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看来,这宫青台方才所言并非是在胡乱吹嘘。
若今日来的不是秦行云,而是盐帮四大护法或者十二舵主中的一位,她都会为对方捏一把汗。
可惜,来的既是秦行云,宫青台便没有获胜的可能。
砰!
若两颗千斤巨石碰撞在一起方能引发的剧烈声响很快传出,紧接着一股浓烟在密室之中陡然升腾而起。
纵然接踵而至的只是丝丝摩擦的火星,而非滔天火光,传入王徽之眼中的刹那,仍是让他想到了过往一些不妙的经历。
事情约莫是发生他刚刚及冠的那年。
他正与七弟王献之在家中相谈甚欢,不知为何,屋内的一个小物件突然自燃起来,不等他起身扑灭火势,一股狂风就从窗外席卷而进,助长了那团才刚刚具备焚烧之势的火焰。
紧接着,桌燃,椅燃,床燃……直到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他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连鞋都顾不上穿,连忙翻窗跑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恢复些许清醒,呼喊起王献之的时候,自家这位七弟仍是一副淡定自若,处变不惊的模样,有条不紊地披衣穿鞋,用最平静的声音找人救火,等到援手来了,方才在一位家丁的搀扶下,风度翩翩地走出被烧掉大半的屋子。
那时他心生惊叹的同时,也觉得王献之是个要风度不要性命的主。
本以为年岁见长,这份古怪的记忆便会随之淡化,没想到此刻看见秦行云与宫青台交手时引发的余波,他又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接着王献之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停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联系起秦行云之前对宫青台使诈时拿出的与真迹至少有九分相像的《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他便不得不再次把秦行云与王献之的身影放在一起进行对比。
此刻在王徽之看来,这面貌与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地方,让其倍感惊讶的同时,也是真的对他们之间的潜在交情感到好奇。
……
咔嚓!
直到一阵石壁碎裂的声音传入王徽之的耳中,他方才回过神来。
这时周围的尘烟已经开始散去。
方才相隔不足咫尺之遥的秦行云与宫青台,已经变得相隔数丈。
原因很简单,宫青台的身影在巨大的反震之力作用下,已然率先倒飞了出去,跟之前被慕容浅击败的五名残刀会成员一样,口吐鲜血的同时,后背重重地撞击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当然,是不同的位置。
至于秦行云,除了身姿依旧挺拔之外,还继续保持着伸出左手的姿势,身上没有一丝内力运转的迹象,只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所笼罩。
王徽之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隐约有一种感觉,秦行云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传到自己这里来的时候,跟让他正面经受山洞里的罡风吹袭没有什么两样。
以武学的理论来看,若真的有人能将阴冷罡风转化为血肉之躯可以承载和运用的力量,那此人对内劲的掌握和运用必然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股在其周身吹袭的阴冷罡风,也应该采用更准确的说法,唤作罡气!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
王徽之的内心开始了连连惊叹。
对这个结果并未感到意外的慕容浅则是面露微笑,既自信又得意。
残刀会的步长老虽然皱了皱眉,可看向秦行云的眼神已经彻底没了杀气,剩下的只是九分明显的尊崇与敬意,外加一分晦涩难懂的复杂。
“咳咳……我……我堪比四十年的内家真气,怎么在你面前如此……如此的不堪一击?”
从石壁上摔落而下,宫青台的身体明显受到了二次创伤,衣衫虽未爆裂开来,可手背与脸颊上已满是被罡气划破的血痕。
同时他明显受到了不轻的内伤,肺部发疼的同时,说话也是显得断断续续,不如平时那般中气十足。
“你能将玄妙道术融于武功之中,在瞬间分出三道残影,并与我连续对了六招方才落败,已算是很不错了。就算你没有暗害宫青岩,以你的手段,在两三年内正面超越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一点我之前并没有想到。”
尘烟散去,秦行云缓缓放下了自己的左手,其眼眸深处也收起了对宫青台的轻视。
他看似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以护体罡气的反震之力击溃宫青台,可实际上高手过招的速度原本就是极快,方才在烟雾之中,不懂长生之法,也不通晓特殊聚气法门的宫青台确实使出了惊人的力量,与他对拼了六招方才出现败退之势,光这一点,就超越了江湖上的绝大多数人!
所以他此时对宫青台的评价,是源于真心,并非故意讽刺。
但他的举动和话语,在宫青台看来,反而是更大程度的刺激!
“所谓盐帮……最开始无非就是一群私盐贩子凑在一起报团取暖,分取朝廷利益的取巧团体罢了。虽然那也是刀尖上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情,可比起真正的战场拼杀,寒光剑影,仍是要逊色几分……若我记忆无误,盐帮真正崛起,也就是近二十年的事情,前十年敢于犯险,盐铁并卖,后十年稳固势力,内敛锋芒……你这位铁面先生,似乎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冒出来的,之前从未听说过江湖有你这么一号人……”
宫青台口中分明咳血不止,情绪却愈发激动:“你……你的脸上虽然戴着面具,说话也是一副中年人的声线,可你的皮肤太过白皙,柔嫩程度跟女子也不相上下,完全是个年轻人的模样。咳咳……我就姑且不想那些离奇的东西,只算你驻颜有术,保养得当,二十年前是以十几岁的少年姿态加入盐帮,你今年的年纪也不会比我大,怎会在内劲上压我一头,还拥有如此强大的护体罡气?!”
末尾的问话,几乎算得上是一声咆哮。
当一个人的脑海之中突然涌现出层层谜团,解不开就会影响心神,肉体上的创伤以及疼痛无疑会变得次要。
譬如此刻,一心想要寻找答案的宫青台就已用自己的求知意志压过了身体的本能痛感,视血流不止如无物。
“武学之道,损则缺,满则溢,慌则乱,看似顺流而下,实为逆水行舟,不进自退。玄机存化外,大道居至中,无偏无倚,无声无息,是以登天人方知阴阳,得长生方窥玄机……”
秦行云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说某本武学精要的总纲,还是在总结自己的经验,总之传入宫青台耳中的刹那,就给他一种如听天书之感。
蓦然间,秦行云话锋骤然一转:“你身上着鹤衣,袖间藏木鱼,看似佛道双修,实则都未领悟其中精髓。只知生而不知死,只知春而不知秋,无异于虚度年华,如此情形下,你引以为傲的四十年精纯内力自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简直荒谬!”
宫青台的口中正要猛然吐出一口精血,怒火攻心之下,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接着道:“我只知生而不知死,只知春而不知秋?你就生死皆明,春秋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