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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尔虞我诈

“如此说来,是子猷兄你欠了赌债,又不想被琅琊王氏的其他人知道,多方思虑之下,不得不悄悄变卖家产,其中就包括《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收购者正是铁面先生,对吧?”

宫长老的目光逐渐从王徽之的身上转移向秦行云,后者很快点头回应。

“早就听闻如今的盐帮财大气粗,几乎是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恭维的同时,宫长老很是认真地凝视起秦行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用两样至宝换取一人的下落,似乎并不划算,铁面先生,你找许迈究竟意欲何为?”

“秘闻堂的规矩,不是素来只负责提供情报消息的出售和交换,而不追问买方的意图吗?宫长老怎么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忘了?”

秦行云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反问。

“呵呵,一时好奇,竟然忘了这茬,抱歉,着实是我失态了……”

宫长老嘴上表露着歉意,眼中的贪婪光芒却是分毫不减,转而道:“空口无凭,铁面先生若要用那两样至宝来交换许迈的下落,总得先把实际的物件拿出来,让我们稍加观摩,这样一来,方才显得诚意十足。”

“我自然是有足够的诚意。”

秦行云笑了笑,袖袍一挥,掌中劲力竟是隔空震开身前木桌的暗格,机关转动之时,两幅“名家真迹”赫然飞掠而出,精准地落在他的左右掌心之中,紧接着竟如瀑布般展开,字迹飞扬,意气迸发!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宫长老的目光率先被秦行云左手上的《兰亭集序》所吸引。

当年王羲之在会稽山会宴宾客之时,他固然没有受到邀请,至今都引为憾事,可不代表这么多年他没有探听过《兰亭集序》的内容和形意。

佛道双修之外,他其实还修过书法,不仅自己试图模仿过王羲之的笔迹,还曾专门花重金请其他书法大家模仿,可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能揣摩出其中的真意与精髓。

时间一久,他固然不能在瞬间分辨出什么是王羲之的真迹,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出哪些是赝品。

就算这不是什么一等一的本领,可也是十分丰富的经验之谈。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秦行云左手上的《兰亭集序》,他观摩半晌,都没有发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书中笔画纤细轻盈,中锋为主,间有侧锋,便是最细微的一点,都能窥见自然意气,而若论整体布局,更是如同天机棋盘般蕴藏偌大玄妙!

天下第一行书之名,当之无愧!

再看另一边被誉为天下第一法书的《快雪时晴帖》……

“不行……不能再看了,一个比一个真,一个比一个妙!这……这……这……”

激动之下,宫长老不仅呼吸急促,气息紊乱,更是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同一时刻,王徽之也是愣了愣神。

身为书圣王羲之的亲儿子,这位建康名士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父亲的手笔,也不可能不知道现如今《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的真迹究竟存放在何处。

任凭秦行云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不惊动整个琅琊王氏的情况下直接取得那两样真迹,否则他便不是凡人之躯,而是仙神之体!

可如今秦行云拿出来的这两样东西,即便是以王徽之的眼光来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说是假的。

“太奇怪了……普天之下,谁能把我爹的笔迹模仿得这么像?”

王徽之心中若有波澜起伏,脑海中快速浮现出好几道身影,最终定格在他最熟悉的一人身上。

“莫……莫非是七弟的手笔?”

他口中的七弟,自然便是王献之。

以王献之的功力,确定有可能模仿得这么像,但此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秦行云跟自己的七弟之间能有什么天大的交情。

“哈哈哈!”

也就在王徽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双眼放光的宫长老仿佛彻底迷失了心智,十分激动地拍桌而起:“好……好……好!铁面先生诚意十足,竟真能弄来书圣真迹,今日我若不将许迈的下落如实相告,倒是显得我不够坦诚,有违江湖之道了。”

此话一出,秦行云几乎是立刻问道:“如此说来,宫长老之前果然是在故意隐瞒许迈的行踪了?”

“咳咳,倒也不是故意……事实上,为了探查许迈的行踪,秘闻堂已经折损了好几十个弟兄,其中凶险程度不言而喻,得到的却仍旧只是些蛛丝马迹,若非铁面先生诚意和决心如此深厚,我着实不想让你深入险境啊!”

“蛛丝马迹?”

秦行云皱了皱眉:“若真的只是些蛛丝马迹,今日宫长老怕是带不走我手上的这两样宝物了。”

闻言,宫长老有些急眼,连忙道:“我已收到消息,许迈已潜入庙堂之中,扮作一位朝廷大员的模样,其势力多半已经影响到廷尉府!”

“噢?”

秦行云的兴趣瞬间被勾了起来:“据我所知,如今威势能够对廷尉府造成影响的朝廷大员倒也不少,究竟是哪位?”

宫长老摇了摇头:“我若是知道,定然早就如实相告了。他既道术通玄,懂些幻化之术,也无甚稀奇,我现在甚至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与那位真正的朝廷大员达成了秘密合作,还是直接以武力胁迫,鸠占鹊巢!”

秦行云道:“你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是如何看出许迈施展幻化之术,潜入朝堂的?”

宫长老的嘴角陡然掀起一抹怪异的弧度:“那还得多谢桓大司马,若非他最近突然调集重兵,以拜谒皇陵之名返回建康,迫使百官在城门集结,笑脸相迎,秘闻堂多半也没有机会在现场发现这个东西。”

说着,他便顺手从怀中取出一道书简,扔向秦行云所在的方位。

秦行云眼疾手快,将两样至宝放在桌上之后瞬间接过书简,随后定睛一看,脸色不禁发生变化:“这……这是《太清丹经》?”

“没错,正是《太清丹经》,相传此书共有三卷,为仙人左慈所有,你现在看到的只是第一卷。三卷只得其一,说是残卷并不为过,但也正是因为这道残卷,让神出鬼没的许迈显露了踪迹。”

“左慈?!”

秦行云还没有反应,王徽之就已经大为震动:“那不是当年戏耍过魏武帝的猛人吗?他不会还活着吧?许迈跟他是什么关系?”

宫长老笑道:“世人都说左元放早已成仙,依我之见,倘若掷杯戏曹这段故事为真的话,以他那能变化成山羊,遁入羊群让众多士兵都无法分辨的本事,确实跟真正的仙人没有什么差别了。至于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可说不准,我只能告诉你们,许迈所谓的教派不明,那是用来忽悠世人,混淆视听的,经过秘闻堂的多方查证,我早已确定了一件事情,许迈跟左慈一样,都是金丹派的道士!”

秦行云若有所悟:“《太清丹经》乃是金丹派道术的根基所在,偏偏它的残卷在桓温带兵入朝的时候刚好出现在了建康城的城门之外,又被秘闻堂的人寻获,宫长老,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太巧了吗?”

宫长老道:“巧合的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引诱我们?”

秦行云点了点头。

宫长老抚掌笑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都是秘闻堂的最新发现,铁面先生若要寻许迈,这《太清丹经》的残卷便是最大的线索,你只要将此物随身携带,或许要不了多久,许迈就会主动来寻你。”

王徽之突然插了一句:“慢着,长老如何能够确定这份残卷刚好就是许迈遗失的?就不能是金丹派的其他道士?”

宫长老道:“我当然想过这一点,我甚至还想过左元放年过百岁,修得长生,依旧在人间逗留的可能,但问题是这份残卷上有一种味道是某种丹阳特产独有的。左元放是庐江人氏,早年就已辟谷,没道理还惦记着丹阳的特产,现如今金丹派所存的道术传人之中,也唯有许迈是丹阳人氏,所以这东西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

慕容浅忽然也不再沉默:“道术通玄之人,连自己的功法都能遗失,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宫长老道:“凡事都有两面,这东西的存在既可疑又可信,我已看过其中内容,除了炼丹法门之外,上面还刚好记载了不少幻化之法,精妙程度远胜江湖易容!秘闻堂折损的那几十位弟兄就是因为顺着这条线索紧密追查下去,方才遭人灭口,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别说记录在案的卷宗了。放眼天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大人物,怎会与廷尉府没有交集?”

秦行云忽然沉默不语。

王徽之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受大哥的影响,他素来相信神鬼之事的存在。

况且这世上虽然很难找到一位真正见过神仙的人,可关于神仙的传说却始终没有断绝。

是以彭祖修得长生,活了八百年的故事至今都还在流传。

各地对于神仙的祭祀也少有中断。

那无疑是一种特殊的信仰。

但当他听说像许迈这样在传闻之中真的具备仙神之能的特殊人物费尽心思潜入庙堂,他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因为他想不明白许迈的动机。

……

其实宫长老同样想不明白。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秦行云给出的筹码太过诱人,他也不想将这些看似荒诞的消息透露出来,免得影响秘闻堂在江湖上的声誉。

但事已至此,便仿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铁面先生,我已将《太清丹经》的残卷交予你,连许迈的下落以及他与金丹派的关联同样说给你听了,也算得上是诚意十足。此刻你手中的《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是否应该交给我了?”

宫长老原本不是个急性子的人。

但特殊事情,总要特殊对待。

望着秦行云手中的两样至宝,他实在是有些饥渴难耐,再也无法多等待片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关键时刻,秦行云非但将两样宝物收了回去,还索性直言道:“抱歉,交易不能继续,因为我方才拿出的并非《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的真迹。”

“不……不是真迹?!”

宫长老先是一惊,接着猛然怒道:“铁面,你竟敢拿假货来糊弄我?未免欺人太甚!”

秦行云不禁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若我不说,你不是还以为它们就是真的吗?”

宫长老咬了咬牙,浑然不愿吃一点亏:“以我的书法造诣来看,它们至少有九分真!你若是识相点,将它们交给我,再补上一些金银财宝,此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对此秦行云只是摇头。

“混账!”

宫长老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精纯内力猛然催动,竟是一掌将面前的檀木桌震得粉碎!

同一时刻,他身边的六名随从也是阴沉着脸,纷纷拔出腰间兵刃。

刹那间刀光剑影闪烁,寒气森森!

“铁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秘闻堂能在江湖之中多年屹立不倒,自有非凡手段,岂会被随便黑吃黑?况且你好歹也在盐帮有一定程度的威信,就不怕此事传扬出去,盐帮不容你,江湖也不容你?”

铁面之下,秦行云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淡淡道:“江湖为何会容不下我?”

宫长老朗声道:“因为你背信弃义!”

“我一未在你面前立誓,二未与你有深厚交情,三未用武力逼迫你吐露消息,充其量是用利益勾起你的贪欲罢了,况且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又哪来的背信弃义一说?”

秦行云神情自若,忽然又道:“若真要论背信弃义,谋害自己的兄长,占据他的身份地位,堂而皇之地代表秘闻堂与我进行谈判,宫青台,你的罪过好像更大吧?”

此话一出,宫长老瞬间如遭雷击,许久都吐不出半个字。

加上他那阴郁至极的神色,似乎已从侧面证明了秦行云所言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