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嘉陵江畔。
物女跌进画境中的嘉陵江,须臾之间它就破水而出。
笔妖昌化,墨筒妖洗墨,砚台妖砚青,镇纸妖屈知章四个精怪围绕在李夜清左右,涂山雪也在画境中显出本相,一只身形庞大的双尾白狐抵足在李夜清身侧。
“咿呀,李君,这女妖跑出来了!”
见到物女手握双叉从嘉陵江水跃至半空,笔妖昌化晃动着古竹笔杆喊叫道。
物女显然也清楚这里是画境,它没有立即攻击李夜清,而是想着从画境中挣脱出去。
嘉陵江的天穹因为物女的妖气而变得墨染一般,雷光自双叉中浮现。
“这里是我的画境,又岂能让她自如?”
李夜清拨开在眼前乱飞的昌化,手掐道门法指,口中诵念道。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镇山印。”
这方画境是李夜清所有,虽然境界尚不能催动自如,但运用其中部分地利却也是轻易。
当李夜清谶言吐出后,只见嘉陵江畔的数座巍峨山峰都在此时闪出金光,一尊尊神灵的虚影在山峰之上显现,共计前后左右,东西南北八位山神。
大玄境内有七十二山水正神,其下神官不计其数,画境中绘制了大玄江山,因而能用秘法借取部分山水正神的神力。
随着法指落下,八尊山神虚影举起手中法器,山水雾气间有八道神力凝聚的锁链延伸而出,将物女牢牢困住。
而天穹上的墨云也随之缓缓消散。
操纵画境山水的李夜清见状不禁眉头微皱。
“妖力怎会如此虚弱?”
见物女被神锁束缚,笔妖昌化当下高兴地飞舞起来。
“好耶!李君真是真真正正的神威天将军临凡!了不得了不得!就是青雀山上的老神仙也不过如此啊!”
可昌化阿谀奉承的马屁还没有
拍完,那变故倒是先发生了。
物女白衣猎猎作响,手中双叉以妖气汇聚的雷光不仅没有熄灭,反而随着它口中吐出的妖丹变得愈来愈烈。
物女生长于麓川绝巅,化形前以引雷草为食,故而是雷性的精怪,眼下李夜清见锁链已有节节绷断的趋势,立马喝道:“昌化,屈知章,墨洗,砚青,速去钉死大阵四脚!”
“咿呀,那女妖娘娘又要跑出来了,快快快!”
昌化在这个关头还不忘碎嘴,四个精怪迅速地飞到物女东西南北四侧,妖气凝聚钉在周遭。
‘轰!’
一道滚雷落下,物女双叉骤然挥动,已经摇摇欲坠的锁链在此刻随之绷断。
而物女这一道落雷耗尽了本就虚弱的妖气,在落雷泯灭的同时,双尾白狐就已经出现在它面前。。
即使物女是入境,此刻也不是白狐的敌手。
被双尾白狐的狐尾结结实实抽中,物女又落入嘉陵江中。
昌化贴在涂山雪的狐尾旁,连声赞道。
“狐妖娘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这下那女妖可……”
可这次昌化的话还是被打断了。
嘉陵江水雷光翻腾,一双泛着铁器光泽的羽翼破开水幕,只见一只翼展足有两丈的蓝羽猛禽从江水中飞出,它腹部雪白,头生双角,俨然就是物女的本相。
只是物女的妖力虚弱,只是飞了数丈高,还未等头顶的涂山雪出手,它就再次力竭落入水中。
夜幕,老城墙上。
柳折歇息了片刻,这才恢复了些许的气力,只是被那女妖吸取了许多阳气,他的腿脚还是有些酸软。
“哎呦,这感觉真像是在教坊司连耍了三天三夜。”
扶着墙站起身后,柳折拿起摊开的画卷,正想看看这李夜清整日随身携带的画轴里到底画了些什么,又有哪位画道博士落款。
柳折刚准备仔细端详,
却瞥见老城墙脚下有个身影在艰难上来。
内城的老城墙年久失修,青苔斑驳,往日里只有几个五城兵马司退下来却也无家可归的可怜老卒值守,怎么还会有人上来。
“喂。”
柳折刚一开口,那手中的画轴就泛起青光。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从柳折手中拿过画轴,这可把柳折吓的不轻,回头望去,却是恢复神识的李夜清。
“哎呀,李兄你已经降伏那妖魔了?”
话音未落,李夜清手中的画轴又泛起一阵青光,涂山雪从大妖本相变为身穿青虺绣服的模样,那生角的飞禽被她丢在面前。
至于笔妖昌化它们为了不引人耳目,依旧藏身在画卷之中。
看着眼前双翅展开几乎能覆盖半个老城墙的蓝羽角鸟,柳折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倏忽间,大妖身形恍惚起来,又变为了孟姜。
“李君果然说的不错,”涂山雪将两柄长短剑悬回腰间鸾带,“她果然是妖魔所化。”
李夜清把画轴卷起
,别在身后,随之踱步到孟姜面前。
“虽然是妖魔,但她也已经是入境,妖力却稀薄成这般模样,如若不是吸了柳折大半阳气,她怕是连妖相都难以展开,更别说挣脱山水正神的束缚。”
见物女化为孟姜,柳折将腰间扎着的青虺绣服又穿回了身上。
他抽出绣冬刀,径直走向孟姜道:“害杀了朱雄朱都尉,现在就穿了她的琵琶骨,叫她再也用不了妖法,趁着天晚拖回玉衣卫诏狱。”
随后柳折扯开孟姜的衣衫,露出少女光洁如脂的后背,就在他准备动手时,只听见城楼边传来了一声苦苦地哀求。
“官差大人!求你刀下留情!”
众人循声望去,站在老城墙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家长姐孟梠。
闻言,柳折倒也收起了绣冬刀,刀刃入鞘后,李夜清上前将少女
的衣衫拉了上去。
“你这妇人好生愚蠢,知不知道你妹子是妖?!”
孟梠哆哆嗦嗦地点头。
“我知道,我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
谯楼内的铜钟响起,已经到了寅时。
青月隐于云中,老城墙上只有一盏纸皮灯泛着幽幽火光。
孟梠怀中抱着受伤极重的孟姜,也就是物女,向李夜清三人诉说了这两月间的事情。
两月前,家中飞进了一只模样奇特的蓝鸟,在房梁上筑巢安家。
过了半月,孟姜在教坊司内接客,被嫖客虐的只剩一口气回了家。
当晚,孟梠含着泪替孟姜擦拭了身子,半夜合衣昏昏沉沉睡去时却梦见了自己那在外出征的丈夫庄柏。
梦境里,庄柏向她告知了孟家老父孟禾以及二郎孟松已经战死疆场的事实,而就连他自己如今也无法走出险恶的绝地麓川。
可在阴差阳错下,庄柏救下了因雷劫而奄奄一息的精怪物女。
深知自己无法与老营汇合的庄柏,用浑身的精血与物女作了交易,他救物女一命,物女则帮他寄信送回玉京城的家里,在圣人返京前照拂庄柏的亲眷。
原先孟梠只当是个不利的怪梦,可第二日孟姜就神奇地好了起来,只是不怎么进食粥米。
渐渐的,孟梠越发相信那个怪异的梦境,以为是那精怪的帮助下,孟姜才会捡回一条命来。
可有一天,她晚上看见孟姜的后背竟然生出一对羽翼,天明后却又消失不见。
孟梠认为是那精怪化作了孟姜,可看着孟姜那张脸,整日听她唤着姐姐,却又不忍心戳破谎言。
三人听孟梠断断续续地讲完,神情各不一样。
“所以你就和这妖怪住了两月?”柳折双手环抱在胸前问道,“你可知道这妖怪妹子如今害杀了人,朝廷的都尉朱雄,被它给弄死在了教坊司。”
听到柳折这么说,本是个普通百姓的孟梠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把怀中的孟姜抱得更紧了。
物女渐渐转醒,她睁开未敛的双眼看向身前的柳折。
“咳咳,杀人偿命,那朱雄本就该死!如果,如果你们大玄律法是杀人者也能安享富贵,我,咳咳,我真错来了这里。”
李夜清和涂山雪在画境中一直未下杀手,只以缉捕物女为准,因此透支了妖气的物女在休息了许久后也醒了过来。
李夜清上前一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姜在两月就本该死了的!她在教坊司内卖身,那晚被朱雄这个杂种看上,活活虐了半夜,”物女从孟梠怀中挣扎起身,直面李夜清这个都司道,“我附了她的身,用妖力稳住了她的魂魄,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李夜清直视着物女的双眼,只见那双眸子里竟是意外的清澈。
“你只是受人所托,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身为物女,活人精气阳气是你赖以所需的食粮,你只靠着在教坊司内吸食着些许的阳气度日,如今已经伤到了根基,若不是吸食了朱雄全身精气和这武者部分阳气,你就算是化境,在画卷中也不可能撑过一合。”
物女转身看向夜幕中的玉京城。
“我生在大玄边疆的麓川,活了百十年,听遍了大玄如何繁华却始终不能一窥其面貌,直到拿了那老兵的腰牌,我才能进入大玄国境,在那之后,我和这个叫孟姜的少女相处了半月,她知我是妖,却还肯带着我走遍了玉京十数坊,看遍了艺人杂耍,先生说书,画舫游船,可那晚,这个朱雄却生生把孟姜玩虐致死,我怎么能不替她报仇。”
“什么?孟姜本该死了,那你是怎么护住她的魂魄,”李夜清眉头未瞥道,“难道此间城隍庙的差事没有来引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