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内城灯火熠熠,尤是十里秦淮,可谓高楼红袖客纷纷。
坊间谯楼内,司夜官见莲花漏壶中的铜珠子滴溜溜滚落到凹糟中,随后令手下小厮去叩响铜钟,自己也在喉间贴了张喉神符。
登时,玉京内城中就听见报时声随着铜钟凡音传出,悠远绵长。
“亥正,大渊献,言万物落于亥,大小深藏屈近阳,故曰大渊献。”
相较于繁华坊市的热潮未熄,靠近城北,尤其是老城墙根下的民宅们大多熄灭了灯火。
夜色下的白墙黑瓦的宅院看起来格外静谧。
由于官府将风声压的紧,教坊司也同往日一般,勾栏红袖,招客听曲,邵三娘作为一等的乐者,自然免不了幕后抚琴。
邵和儿在学舍帮先生收拾了书册,又洒扫了庭院,也踏着布鞋回到了家里。
由于是李夜清举荐的伴读,先生本不曾苛刻于邵和儿,但他为了多赚些铜钱,连书舍杂役的活计也抢了去。
进屋前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城墙,只看见上头好像有个人影在晃动,当下心里一沉,只当是见了鬼,匆匆进屋。
老砖巷尽头,孟姜家的小院里灯火还未熄。
孟梠就着微弱的烛光,一针一针绞起破旧的布褂下摆。
“孟姜,你就不
再多吃些?这蔬果可是今儿刚择的。”
“不用了。”
坐在木凳上的孟姜轻轻摇了摇头,房梁上的蓝鸟站在她身前,正在啄食着地上的谷粒。
见孟姜摇头,孟梠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自从两月前害了场病后,孟姜顿顿就只服些汤水,虽不见消瘦,但那精神气却也看着有些颓靡。
将手中丝线剪断打结后,孟梠收起了补好的布褂问道:“这几天不用去作活儿么,”
孟梠心中知晓妹妹去做的是红袖招的花柳活儿,只是不愿说破。
“不去了,有了那大官人打赏的银票,就算是明年年关也够用了。”
听孟姜这么说,孟梠微微颔首道:“不去了好。”
地上的蓝鸟啄光了几颗谷粒,歪着头看向眼前的两人,随后便又飞回了房梁上。
孟姜也合衣躺在了榻上,只是脸上的气色在灯下望上去又差了些。
见孟姜歇息了,孟梠也起身去阖上了院落的木门。
老砖巷的尽头,依稀能看见两个高大的鬼影横栏在巷前,鬼影前有个白色的身影漂浮了一阵又消散了。
孟梠揉了揉眼睛,那鬼影和白影俱都不见。
……
城北老城墙,这里是前朝内城的古墙,青砖斑驳,相较于时常翻新的正门,内城城
北的布防就有些稀稀拉拉。
几个守夜的老军卒早就喝了两壶醪糟酒睡下了,夜幕下的老城墙上,一个赤膊的人影正打拳打的虎虎生风。
柳折褪去了上身衣衫,将其扎在腰间,袒露着一身精壮的横练身材,此时他打的这套拳法是聂耳国中的宝狮子拳,共计三十六路,刚猛无铸。
李夜清藏身在城关楼台中,见柳折月下袒衣不免好笑,画轴中的一干小妖精怪们也纷纷探出脑袋前去观望。
《述异记》中颜学士记载,物女此妖性淫,好与青壮男子媾和,如若孟姜真是物女所化,那朱都尉的死倒也真能算是害了马上风。
眼下内城也并没有发生其他什么青壮男子被勾了阳气的妖魔案,李夜清猜测那物女定然想勾阳气想的紧,这才让柳折深更半夜在这老城墙上打起了拳法。
武者本就气血横练,阳气旺盛远超一般男子,那物女嗅到阳气自然难以抵挡,化形了的妖到底还是妖。
青月垂落,玉京城中的灯火也渐渐掩了下去,仍然不见妖魔现身。
柳折打的累了,一屁股跌坐在城墙上,摆摆手喘气道:“李兄,你这法子害死人了,哪有什么妖魔,依我看如果那倌人真是妖魔,直接绑了关进诏狱里
,哪来的那么些劳烦事。”
“惊扰了百姓怎么办,如今圣人回京再即,这些个动静自然越小越好,”李夜清从袖包中取出两片晾干的薄荷叶放入口中,“要不然官府早就连教坊司也一并查封了,那死的可是军营都尉,你当是猫猫狗狗?”
李夜清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白练似的影子迅速地窜上老城墙。
“来了!”
柳折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被猛地按倒在地。
一个身披白衣,头戴红巾护额的女妖死死地匍匐在柳折身上,加上那背后的双叉,正是李夜清在画境中看见的妖怪物女。
柳折打了数十遍宝狮子拳,现在手脚酸软,哪里能撼动这入境的物女。
那物女面容虽是极秀丽的女子,此时眼中却是一片通红。
柳折刚要呼喊李夜清救命,随后就感觉一阵软嫩冰凉的唇肉牢牢地覆盖在自己嘴上,而他自身的精气也在迅速地流失。
“昌化!”
李夜清一步
上前,将画轴抖落开来,笔妖昌化随即从画境中飞出,只见一杆毫毛笔凌空写下一个方正的缚字,那妖气便化作绳索一般飞向正在吸食阳气的物女。
‘啵’地一声。
压在柳折身上的物女被昌化写下的缚字牢牢捆住,束缚在空中难以
挣扎。
紧接着涂山雪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刺出,钉死了物女的两只手臂,殷红的妖血浸透了白衣。
见柳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自己身后,李夜清调侃道。
“女妖的小嘴可有倌人的香甜?”
话音未落,却看见物女的周遭犯起了阵阵雷光,蚊虫般的电弧声在老城墙上响起。
“李君,这白娘子利害的紧呀,咱家要困不住她了!”笔妖昌化的妖力在物女的挣扎下险些断裂,那道缚字的墨色也逐渐变淡,“咿呀,笔杆子都要断了。”。
眼见那道雷光积攒的愈来愈烈,李夜清心中一沉,若是在老城墙上搞出那么大的响动,这事儿想小也小不了了。
当下他甩出画轴,对身旁的精怪们说道:“逼它进画境!”
“是!看咱的!”
屈知章现出镇纸妖的本相,一枚玉雕的镇纸在妖气聚拢下愈变愈大,朝着那试图挣脱束缚的物女直直撞去。
墨洗也一葫芦画瓢,半空中一个玉雕镇纸,一个石刻洗墨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物女的身上。
那物女被这股巨力径直撞进了展开的画卷中,而涂山雪也顺势收回了两柄利剑。
“顾好画卷。”
嘱托了柳折一句后,李夜清的神识也跟着一众精怪们遁入了画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