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于神道的车乘缓缓停了下来,庸都灵官张敬伯将车内的灯火轻轻吹熄。
随后他推开了车门,对李夜清说道。
“殿下,可以下车了。”
闻言,李夜清应了声好,先后与狐女走下了车乘。
出现在李夜清面前的并非是什么孤山野祠,而似乎是在一座驿站内。
面前竹石清幽,淡雅宁静,似是驿站后舍。
李夜清回头望去,只见这里也是一座四通神的神祠,只是建设在了驿站之中。
比起先前那座庸都城外孤山下的四通神祠,面前的这座设立在驿站内的四通神祠建制规格就要大上许多了。
神祠红檐翠瓦,柏木作梁柱,鱼鉊飞璜。
两侧的铜炉上点着一根长檀香,紫烟氤氲缭绕,盘旋而上又缓缓消散。
在驿站内已经有两名侍者在后舍等候,在见到张敬伯走下车乘后,侍者连忙拱手道。
“见过张灵官。”
张敬伯微微颔首,随后其中一名侍者就去揭开了蒙在马首上的黄帛,解开缰绳后就牵着两匹马去了驿站的马厩中喂食粮草。
另一名侍者则是拱手道。
“驿站内早早的从四通神祠里得知了张灵官的走向,故而庖厨里准备了些热食。”
“好。”
张敬伯抬头看了看天色。
只见后舍的松木墙瓦围住了一方阴晦有如水磨铜镜的天空,虽然不见青日,却也能瞧出此时正在午时前后。
李夜清与狐女跟在张敬伯身后,随驿站侍者走进了驿站馆舍内。
一路上回廊曲折蔓幽,驿站建制规格极高,三层歇山瓦顶,墙砖是老窑烧制的青砖堆砌,就连驿站内的青竹都栽种的极为考究。
走在舍内过道,李夜清忍不住寻问起张敬伯道。
“张灵官,这里真的是一处驿站么?我
可从来不曾见过有这样建制规格的驿站,这里的砖瓦用料就是比之一些侯爵府邸还要好上许多了。”
听到这话的张敬伯微微一笑,随后向李夜清解释道。
“殿下有所不知,希夷山位于蜀州与楚州境内,这里原先是前朝开元圣人所建的公馆,都是一些巡抚和封疆大吏途径楚州所居住的地方,因此建制规格很高,光是饮马厩就有三百间,后来开元末年,此地连同这四坊都被纳入希夷山辖地,公馆也就改成了驿站,马厩也平了一多半,只剩下四五十间马厩,都换改成了神祠和堆放神道物品的库房。”
“原来如此。”
李夜清若有所思。
“我们已经到了楚州地界了吗。”
张敬伯回道。
“是的,楚州与蜀州相连,并不算远,此间距离蜀州庸都城也不过一百四十里路罢了。”
两人正说话间,驿站侍者已经将两人引到了一间静室里,在这里能通过木窗瞥见外舍的鱼池。
“大人请稍坐,在下这就让庖厨准备饭食。”
侍者拱手道了一句,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但是张敬伯却喊住了侍者,吩咐道。
“再去准备些热汤,用过午食后便要沐浴更衣,去往希夷山上。”
闻言,侍者微微一愣。
“灵官大人今日想上希夷山?”
见驿站的侍者这么说,张敬伯也有些愣神。
“怎么,今日希夷山是有什么大事么。”
侍者思付了片刻,回答说。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有一神灵在楚州南陲的坊市内显迹。”
可张敬伯却更加疑惑。
“神灵显迹,这哪里是什么稀奇事,莫不是提前迁动了神祠?”
不过侍者却是否定了。
“非是迁移神祠庙,听说是一销声匿迹许久的
神灵突然现身,前两日已经有两位希夷山的仙师亲自下山去了南地。”
张敬伯点了点头。
“还有此事?稍后等我亲自去往希夷山询问。”
而后侍者便去了庖厨,不多时,他就已经端上了几碟菜蔬,有裹着肉糜的脆饼,还有菜羹和一瓷碗鱼片粥,都是些寻常的清淡食物。
上完菜后,侍者又端来了一只火炉煮茶,准备完后才离开了这里。
张敬伯端起粥碗,歉意道。
“都是些寻常饭食,殿下和郡主可不要见怪。”
李夜清夹了一块包成圆柱状的脆卷,咬了一口,只觉得肉香恰到好处,不禁笑道。
“灵官大人太过客气,这吃食也是做的极为考究,不愧以前是用作大员公馆的驿站,这卷肉糜倒是让我想起了玉京城的那道缚金卷,也是用面饼包裹菜蔬,以热油炸熟。”
涂山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尝了一口鱼片熬制的粥,也觉得清香可口。
“楚州倒是有一道名菜为锦衣玉带,据说是用团鱼裙带所熬制,高汤用整鸡和猪肉吊成,汤稠似胶,只是眼下时局紧张,
下次有闲暇时来楚州,倒是要品尝一番。”
李夜清夹了一片鱼肉,抿入口中时又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方才那驿站侍者说希夷山上有一神道神灵在楚州显迹,这确实不是什么怪事,怎么就连希夷山上的高功都要为此下山?”
对此,张敬伯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还需等上了希夷山才知道。”
李夜清拿起一旁已经冒热气的茶壶,将炉火拨熄后问道。
“还有一件事叫我有些疑惑,张灵官已经许多年不曾回希夷山,但是这驿站内的侍者似乎与灵官大人极熟,这是为何?”
张敬伯见李夜清为自己
斟茶,连忙拱手道谢,随后回道。
“回殿下的话,在下名义总领蜀州一带神道大小事务,但是楚州地小,其神道也并在了蜀州中,故而总是要来往蜀州和楚州两地之间,所以与驿站来往密切。”
李夜清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样。”
………………
用罢餐食,李夜清去侧室内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素衫。
这种进山面道前沐浴更衣的流程在道门圣地也算是大同小异,浮玉山更甚,山下人若想进山也需沐浴更衣,更要斋素,但是山上人却没有怎么忌食荤腥,这倒是让曾经让夜清诟病了好一阵子。
换罢素衣,李夜清走出侧室,来到了驿站前舍,站在这里看整个驿站,更觉得气象不凡,不愧为前朝公馆。
不多时,张敬伯也收起了先前的道袍,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希夷山道衣,狐女也换了一身与李夜清相似的素裙,只是腰间仍然悬挂着两柄刀。
“殿下,可以启程上山了。”
闻言,李夜清道了声好,随后便与张敬伯走出了驿站。
来到驿站外,面前俨然也是一座坊市,只是并没有庸都城中的坊市那般繁华,但是热闹程度丝毫不减,毕竟今日是年关第一日。
街巷上随处可见行人游者穿着新衫,这里的街巷砖壁多是青白二色,是楚州之风,与玉京城的江南道有些相似。
此时的天色阴青,将要下雨,故而行走在街市上的行人都在手中拿了一柄油纸伞。
正巧不巧,李夜清三人方才踏出驿站没多久,细密的雨丝就滴答落下,在地上和屋檐上溅起了朵朵雨花。
初春细雨最是喜人,雨气氤氲着街巷坊市,如同山水画上覆了一层墨膜。
下起了细密春雨,街巷上的行人都纷
纷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一时间仿若这片天地间绽开了朵朵形色各异的花。
张敬伯伸手掐了一道莫沾衣法,这是常见的避雨法门,寻常的灵祝也会此法。
他回头去看李夜清,却发现李夜清竟然从腰间的浮生画轴里取出了一柄宽大的油纸伞,不禁笑道。
“殿下倒是真有雅兴。”
李夜清撑起油纸伞道。
“江南道的春雨细密有如青丝,受大玄诗人追捧,但是殊不知这楚州之雨也同样可人,漫步雨中也算是一种打磨心境的偏方,让灵官大人见笑。”
而后,涂山雪刚要驱使妖气用来遮挡雨水,却被李夜清拉住了手腕。
随后那油纸伞就落了半檐在她的上方,替她挡住了雨水。
“这里是希夷山脚下,也算是半个仙地,若是动用妖气恐怕有些不妥。”
听了李夜清的话,涂山雪微微颔首,便与李夜清一同撑伞而行。
白衣青年女子在雨中共撑一伞,这倒是惹得街巷行人不禁频频回头望去。
不过比起李夜清与狐女,张敬伯的那身希夷山道袍却更为惹眼。
一路上不知多少行人对其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一声仙师。
张敬伯指着前方街巷右侧道。
“殿下,这里名为青尘坊,而前方就是通往希夷山的山门。”
闻言,李夜清与狐女跟随张敬伯走到了前方山门处。
只见这山门就立于街巷之中,两侧是香火和符纸铺子。
希夷山门由紫檀木作柱,极为庄严,上挂墨木牌匾,书有希夷圣地四字,下方两尊兽脚铜炉燃着紫香。
李夜清站在山门前,向后眺望,只见希夷山那高耸的峰峦叠嶂隐匿于山雾之间,而雾中隐隐可见金光氤氲。
这幅场景,任谁来了都得叫上一句好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