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玉京的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虽说是快雪时晴,可仍免不了江寒水不流,鱼嚼梅花影的景象。
青日悬空,已近巳时。
一夜的立冬爆竹声响,将玉京城的年关气息愈拉愈近,有关那晚的妖袭,也在节日氛围下被渐渐淡去。
李夜清早早练完了拳,泡完阊云轩中精怪们备好的药浴后就换上了桃夭夭新缝的素衫和鱼纹霜氅,腰间悬着霜降和浮生画轴,袖中藏着小巧的飞剑暮鼓。
沿着青砖路往栖霞寺正门缓缓踱去,一路望着佛像四周霭香氤氲,青竹顶上白雪如被,不禁令其心旷神怡。
玉衡化作白雀的本相,站在李夜清的肩头,而其他一些精怪则因为昨夜玩闹斗法,又对奕象戏和投壶太久,直至现在都还在浮生画轴里呼呼大睡。
白雀侧目,看向踱步前行的李夜清问道。
“李君现在这是准备去哪儿?”
李夜清拉了拉大氅的襟口,呵了一口热气后回说。
“练完了拳,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就打算去坊市里看看,听说香笈坊东边有家名唤聊斋的铺子,那掌柜常写一些鬼狐志怪故事来赚取润笔费,我去登门拜访一番,恰好也为《玄都杂录》的撰写找些灵感。”
玉衡扑扇着羽翼,盘绕在李夜清周遭飞行了两圈。
“冬雪出游,寻诗访友,李君可真是好兴致,悠哉悠哉呀。”
“唉。”
绕过放生池的白石栏,李夜清却轻叹了一声,继而说道。
“本打算去一趟蜀地,解决了汝南吴氏的心患以及去剑阁的老剑福地中修复霜降崩断的剑首,可谁知,这一拖不知何时才能动身。”
闻言,玉衡却不紧不慢地陈述其中利害起来。
“这事儿何须李君着急,大玄内外都是圣人所划疆土,李君尚未知境,那汝南吴氏若真作乱,圣人想必也不会让你趟这风险,再者说了,那吴氏背后可有悬空寺撑腰,难道庙堂真要和悬空寺撕破了脸皮?”
李夜清微微颔首,扶着
腰间霜降的剑柄道。
“说的也是,眼下还是先安心修行为主。”
一人一妖绕过香积厨,玉衡趁机从做饭的沙弥眼皮下顺走了两只烧饼。
栖霞寺的僧人讲究过点不食,但这对玉衡却不管用,得逞后,李夜清带着玉衡快步走向正门下。
今日来寺里祈愿的香客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衣衫华贵者。
香客们在寺门下买了檀香,供奉完佛像后,或求疏文,或求符法,再又是请高僧解惑。
不过这段时日,栖霞寺因圣人留宿,只接待香客半日。
路过寺内门下时,李夜清瞥见栖霞寺中所悬挂的符箓,比起寻常神祠里的符法要高明许多。
除却八.九品的复骨方、止咳符和五六品的醒神汤,甚至还有几张三品符箓。
只是所需的银两不少,佛祖到底也是需要香火钱供奉的。
李夜清带着玉衡,小心的避开众多香客,可这一身鱼纹氅到底引人注目,加之肩上立着只品相上乘,羽翼质地似玉的白雀。
而近来圣人留宿,就有人悄悄议论起眼前青年的来历。
玉京城的达官贵人中不乏好养鸟兽者,因此也有些身着华贵服饰的香客打量起李夜清肩上的玉衡。
好不容易,一人一妖才走出了正门。
在寺门左侧,立着一只小巧的神龛,是寺内沙弥在夜里放下的。
神龛规格不高,两侧衬着两道红布,里头是娃娃模样的神像,这神龛中的神灵唤作寒酥,是冬君底下的雪神。
李夜清方才上前,却看见寒酥的神龛前躬身跪着一人,他低声询问道。
“要礼佛为何不进寺里?”
闻言,那跪在寒酥神龛前祈祷的人立马慌张地站起身来,穿着打扮像是个书童。
书童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秀,与邵和儿相似,生是男儿身,却有着几分女儿模样,尤其是那微瞥的小山眉。
书童虽极力掩饰着身躯上的变化,可仍是教李夜清瞧出了端倪来,只是他却不曾点破。
见书童见着自己不敢言语,
他又轻声询问了一遍。
“老,老爷,我不礼佛,我想给我家先生求符法。”
书童虽说想求符法,可却不曾去买檀香,再加之这立冬节气,他竟只穿着单薄的裰衣。
当下,李夜清就立马会意道。
“那你想请什么符法?”
书童从袖中取出一张迭着的麻纸,本要递给李夜清,可想了想还是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打开后说道。
“醒神汤、襄灾法和回灵法。”
李夜清听的眉头皱起,这三样符法都是用以给被妖气入体的人温养心神的。
“你家先生这是被妖给迷了心神?”
见李夜清声音不小,书童被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可又点起头来。
“行了,
应对妖气入体的符法,我自会写,”李夜清揉了揉小书童的脑袋道,“刚巧我今日无事,不妨领我一同去看看你家先生。”
书童心中一喜,都忽略了李夜清手按下后,他周身涌起的一股暖流。
“真的?老爷你还会写符法。”
这番磨蹭,却让玉衡有些不耐烦,它凑到书童面前道。
“李君何等人物,还能骗你不成?”
眼前的白雀开口吐出人言,着实让书童吓了一跳。
但玉京城坊市中有关鬼狐精灵的传闻不少,加上眼前这位老爷衣着不俗,书童怕是把玉衡当成了寺里的灵鸟。
“我家先生就住在香笈坊旁的聊斋,老爷您若是不嫌远……”
听闻聊斋二字,李夜清和玉衡对视一眼,不禁道。
“这倒是巧了,不远,我去寺里牵匹马来,稍等。”
言罢,李夜清就带着玉衡一路小跑去了寺里的马厩。
沿途经过阊云轩时,恰巧碰到了和桃夭夭同行的徐之云。
“喂!李夜清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可李夜清一溜儿烟的就没影了,只留下一句话在殿旁回荡着。
“去趟寺外。”?
…………
栖霞寺马厩中。
裹着厚厚棉袍的僧人正在敲打精细的草料。
李夜清向前看去,却发现马厩中空空如也,连一匹马也看
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食槽。
他指着马厩问道。
“师傅,马怎么都没了?”
打草料的僧人用护袖擦拭了额上的汗珠,向李夜清行了一礼道。
“原来是殿下,这些马都被徐将军调进了后山的军营中操练,只剩下圣人拉车的那两匹乘云骥还在。”
李夜清顺着僧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另一边的马厩中正圈着两匹高头大马。
这两匹马足下生有肉翼,都有些妖族血脉,不是凡品,寻常人连碰都碰不得。
见有人正看向自己,那两匹马打了个响鼻,而后又继续低头吃起精细草料。
这两匹马,李夜清可不敢动,当下正准备离去时却又被僧人喊住了。
“殿下可还记得多年前在寺门外,你曾买下一头青骡。”
“青骡?”
李夜清微怔,但很快想起了此事。
多年前的冬日,他随李镇住在栖霞寺中,就曾见寺外有商人卖骡贩肉。
那骡子天生跛脚,不是拉货的材料,因此无奈被拉上了市集。
而李夜清则买下了那等着被割肉放血的小骡,取名后养在寺中,可后来就去了浮玉山,渐渐的都快忘了这件事情。
“那青骡还在这里?”
僧人笑着指了指马厩内侧道。
“它一直就在那里打盹儿呢,吃饱了便睡,比神仙都要自在些。”
李夜清上前两步,仔细看才看见了那头壮实的青骡,正缩在马厩里睡觉,把屁股对着外面。
“大青,大青。”
李夜清唤了两声,那骡子却只是动了动耳朵,抬起尾巴泄了一道五谷之气。
见状,玉衡立马用灵气托起一块石头砸在了青骡的屁股上,李夜清也大声唤道。
“大青!”
这下终于把那青骡喊起,它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口中还咀嚼着一把草料。
可它看见李夜清后,却站在原地愣了愣,连嘴里的草料都忘了。
好一会儿,它才认出来眼前人,立马快活地前后跑动,直打响鼻。
玉衡看的发笑,化作小道童站在李夜清身侧,指着
那青骡道。
“李君瞧呐,那笨骡子还认得你呢。”
看着青骡在马厩里欢快跑动,李夜清也不禁莞尔一笑。
僧人一边打着给乘云骥准备的草料,一边回道。
“殿下买的这头青骡真不是凡品,虽然从不跑动,可肚量比起徐将军的那匹照夜骥还要大上许多,前几日两兽打了起来。徐将军的照夜骥竟然被这头青骡给吓住了,之后得等大青吃完了草料,照夜骥才敢上前,几日下来,照夜骥可消瘦了许多,随后就把它们分开关了,殿下可准备骑这匹青骡?这会不会有失仪态。”
李夜清摆了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当年玄青居士出关前,不也骑着一匹黑驴,该洒脱还是洒脱,劳烦师傅把它牵出来吧。”
僧人道了声好,随后放下手中木锤,上前打开了马厩,将大青给牵了出来。
那青骡一上来就亲切地贴在李夜清腿边直蹭。
僧人取来了一套简便的缰绳,也给青骡套了上去。
玉衡一下又变回白雀的模样,停在了青骡的头上,那青骡性子急躁,刚要使性子,可玉衡将灵气散了出来,它便不敢吭声了。
“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李夜清拿过缰绳,对身后的僧人说道,“那便不叨扰师傅了,大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