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风雪很大，庞大的柳府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门口的红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柳字，大门还在大开着。

柳浮玉穿着寝衣站在床边，一只手放在腰间，一只手一只挠着长出胡茬的下巴，这是他一惯思考的动作。

床上躺着的，却是一个没裹襁褓的婴儿。

这孩子，正是当今天子的孩子。

他为了能让顾明渊早日恢复正常，好好上朝治理国家，当面就说孩子死了，二人之间牵绊少了，也不会那么难舍难分。

柳浮玉上前两步，看着眼前不足月的婴儿，再看看自己的手，那么小的孩子，他现在要活活处理了他。

那日他在婴儿的一个穴位按了按，孩子就哭不出声音了，顾明渊又信任他，竟看都没看一眼就打发给他。

如今这孩子在这儿，他却下不去手。

“你不敢下手把他抱回来干嘛？都对外宣布皇子夭折了，还能有回头路吗？”柳浮玉自己安慰着自己，那只手离小孩瘦弱的脖颈越来越近。

孩子太小了，比一般刚出生的还小，许是因为不足月的缘故，脸上总是泛着青紫，他的一只手都快顶上婴儿一个身子那么大了。

在触碰到婴儿的那一刻，小东西像是感应到了危险，张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清脆有劲儿，满满的生命力，他现在更不敢下手了。

柳浮玉没办法，过去用襁褓重新裹住孩子，“来……来人！”

门口进来了两个丫鬟。

“去，找两个奶娘，现在都在家过三朝，你们多加些钱，能找几个算几个。”他吩咐了几句，又开始后悔。

既然掐不死，干脆饿死好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找奶娘，现在哪儿来的奶娘？

柳浮玉站起，抹了一把脸，转身离开了这里，只剩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婴儿的哭声。

“你既然是刚生完孩子，孩子呢？”脸生的丫鬟打量了半天她的状态，身子还很虚弱，怕是吃不了药。

“死了，我是可以死，但现在不行。”云萝现在很疲倦，说话的语气平淡，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样习以为常，完全不像死了孩子的母亲。

“死了？你是亲娘吗？这阿猫阿狗死了主人都要伤心一会儿吧。”丫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云萝本来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想到怀他的那几个月，肚子里的小生命一点点长大，心里的确会有特殊的感情，可理智占了上风。

“你有什么事直说，别提有的没的。”她面朝着床里，躲在阴影处，闷声道。

“哦，本来是想给你喂假死药，过几日把你送出去的，但现在你刚生完孩子，女人坐月子期间不能这么折腾，你就先等等，等着出月，这一个月我会在这儿好好陪着你的。”丫鬟道。

云萝伸手摸了摸衣服下还肿起来的肚子，自己算是被这孩子给毁了，“所以，是准备带我走，却看到我的状态不好临时改变的计划吗？”

丫鬟点点头，“安心待着吧，我们姽婳门向来说到做到，药效该过了，我先走了。”她说着就快步离开了这里。

云萝愣在那里发呆，要是能走，她现在恨不得飞出去，也好过在这里待着像只困兽。

浓雾渐渐散去，屏风后的人悠悠转醒。

顾明渊心里一沉，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的声音，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胳膊和两条腿已经麻木了。

他试着站起，两条腿不听使唤似的，直直从桌边跌了下去。

云萝的思绪被打断，清了清嗓子，闭着眼睛装傻充愣。

顾明渊被摔惨了，这样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摔的一跤，只有小时候四肢不协调的时候发生过。

他扶着地板艰难地爬了起来，两条腿开始酸疼，不能触摸，像要瘫痪了一样。

缓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移到床前，看看时辰便上前小声唤道：“云儿，起来吃点东西，朕叫人去传膳。”

云萝这才睁开眼睛，要翻身，顾明渊见状上前将她抱着坐了起来，又去整理了靠枕，让她坐的舒服一点。

他心里疑惑，趴桌子上睡那么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仔细一闻，空中的确有股奇怪的味道。

“陛下睡得好熟，我昨日才生产，赵容华跋扈，害我们的孩儿夭折，现如今我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你心里是半点把事儿没放在心上。”她刚坐好瞧见对方神色不对，连忙开口转移注意。

现在一副娇弱样，说什么顾明渊都听得难受。

“是朕的错，今日朕已经收回了赵大夫的虎符，给朕些时间，一定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交代。”他伸手将云萝脸边的头发掖到耳后，道。

“我本不愿被搅进你这后宫风云里的，那赵容华实在嚣张，追到我的宫里打人，侍卫按都按不住，才让我会月份不足就流产。”云萝说着就掉起了眼泪。

也是，自从怀孕了后情绪就敏感了很多，说着说着就能哭，演得一出好戏。

顾明渊掏出

手帕默默为她擦掉眼泪，“朕会等你身子好了，立你为后，到时候那女人，随你处置。”

云萝点点头 ，“你可不能再让她打凝霜了。”

“自然不会。”顾明渊看饭菜被端了上来，挑了一样她爱吃的，一点点喂给她吃，伺候的虽然笨拙，也比一些下人细腻。

等收拾完后，他照例端了一盆热水，扶着云萝躺下，掀开被子就要替她擦洗。

“你……你要做什么？”云萝看他要解开衣服，伸手挡在胸口前，一脸警惕。

顾明渊认真洗着毛巾，先是弯腰给她擦了擦脸，才道：“给你擦身子，昨天浑身的血，我擦了好一会儿。”

他每次不自称是朕的时候，才像个正常人。

“不用你擦，你去叫几个丫鬟过来。”云萝伸手推开他的毛巾，闭上眼整理一下心情，就开口赶人 。

“她们擦的未必有我好，出去见不着你，我不放心。”顾明渊并不理会，又去给她擦胳膊。

云萝身体不方便动不了，抗拒了一会儿，便不再挣扎。

他愿意伺候就伺候吧，谁也拦不住一厢情愿的人。

顾明渊擦洗的时候，就看到床上宫女垫的褥子已经血红一片，默默拿出来换了张新的，给她擦着身上沾染的血迹。

他一个男人，不懂生产，又不愿意让别人插手，因此折腾了好久。

收拾完，他才把奏折搬过来批。

皇帝守在这里，别人不敢接近，殊不知黑暗中的蝎子已经亮出毒针，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