歘,歘……
常人对峙时,难免会不自觉地掂量或攥握自己手中的兵器,是以便发出声响,以此来给自己提供信心并给对方制造压力。自然,也免不了要去打量敌方或扫视对方的阵营。这帮马匪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个闲心不小且尤好起哄的独眼二头目。
“哟!”这独眼头目只是目光一转便扫到了那边被一众家丁挡在身后的柳二小姐和夏奴,当即便是目光一亮,而后便笑嘻嘻地挥舞马鞭,却是驾驭着坐骑在原处来回踱行起来:“呜呜呜~~”
“哈哈哈哈……”众马匪哄然大笑,虽未吓到柳二小姐等人,却把夏奴怕得往后一缩。
“哈哈哈哈!”二头目见之大快,其余人等也开始起哄怪叫,还有好事者恬不知耻,竟一脸快活地用言语挑逗二女:“我道那香风从何而来,原是两位小娘子托春风送去。此间天公作美,那边还有美景陪衬,由此碰头相面,当真是一见如故,实乃天作之合,不若便随某回去如何?”他胯下的坐骑许是听不下去,便要掉头离开,可此人却浑然不在意,只是一拽缰绳便令对方止步,而后便操控着坐骑左右踱行起来:“只要二位娘子随我回去,我首当休了家里的那两个花脸婆。往后余生,定当有求必应。有的且是不提,也不去说,若要无的,某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愿意为你二人抢来,你待如何?怎不说话?啊?”
“你!”侧身搂着夏奴的二小姐被羞煞得满面通红,只是不等她出声呵斥对方,柳员外却在眉头一皱时抬手止住女儿,而后便不顾众人的惊呼关切和劝阻,硬要分开众人去往那边。
“老爷,老爷!”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爷!”
“爹!你不能过去!”
“……”伍长阴沉沉地皱着眉头,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那整半圈的马匪,而是一直凝视着那个身处于前方空缺中的马匪头子。
嘚、嘚、嘚……
这马匪头子身骨高大,只看肩宽也比普通的武者多出半尺。看他坐在马上,即便是让马儿把头颈完全的挺正起来,都要比之矮上两头。那一身盔甲虽然破旧,却如他扛放在肩上的锈铁大刀一样,更衬出他的狂莽之气。
嘚、嘚、嘚……
这马匪头子是督马而来,面对伍长的凝视他甚至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与之对视了一眼便转目扫向杏树那边,却是因为凌夜即便蹲在树后也无法藏严,反在树后露出一只左脚。
虽被无视,但伍长却也不怒,只是对方所看之地却让他目光一沉。然此时,那马匪头子却突转目光,直接越过伍长并望向了聚在树下的众人。
“妈的……”伍长禁不住在心中低骂,随后便反手一绕,是把缰绳缠在手上攥住,便欲笃马上前对话。只可惜,他想稳住心境不假,可那一群突然从灌木丛后冲跃出来且喊杀震天的步众却让他瞳孔一缩,而人马同心,主一震怒,马也惊蹄,顿时嘶鸣挺立:“丝溜溜溜溜!”
“吁——!”伍长惊心勒马,可坐骑前蹄一落,那马匪头子也骑马到来到,形之宽大,正好填住了那处空缺。
“噢噢噢噢——”这一众手持刀戟枪矛的步卒也有三十余人,虽然尽都是衣甲不整、饱经风霜,但这一股脑发疯似地冲过来围在外层,却也不比刚才被马匪围住的冲击小。
“该死……”伍长禁不住咬牙低骂,却是因为紧张而手心见汗,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个冒然便引起对方的冲锋。
“且慢!”柳平原虽是率众赶来,但却是独自从两车中间的空挡内挤行过来,而随他过来的众人则个个明惊暗怒的停在车辆后面。看他们呈个半圆,将二小姐和夏奴挡在身后或护在身旁,还反复去攥握或掂量自己手头上的工具或顺手抄来的木柴与火把,大有一旦见势不妙就冲过去拼命的势头,倒也有些胆气。
柳平原简略一扫马匪阵仗,便就此停在伍长的旁侧,向那马匪头子抱拳道:“这位将军,不知柳某有何忤逆之处,才劳此大驾,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前来拿人问罪。”
众马匪闻言一怔,随后便与左右面面相觑起来。
“……”马匪头子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柳平原一会儿,却见对方虽然眉头微皱可又镇定自若,实无惧色可言,好似己方这等阵仗都不足以让他产生畏惧。分明一个文弱商人,气魄却是远超寻常大丈夫,好一个临危不乱,好一个凝心自固,便不由在心中刮目相看。而由此一巡之下便也有了算计,遂微微一笑,正视向柳平原道:“将军不敢当。我等早非正军,也与旧部脱离,是没了编制,才暂时在这林子西南处安营扎寨。”至此一顿,见对方没有异样,便微微一笑道:“此前本要入林狩猎,起炊果腹,却听马叫,以为是遭到敌方旧部追击,是以才率众前来。”
此人说话不快,是字有自顿,且讲的是当代通语,所以让人听得明明白白。可也正因如此,伍长等人才会为之沉默,而这回面面相觑的,则变成了栓子等人。至于那一众马匪,则是个个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自己的眼前人,虽无异动,却也随时可动。
柳员外略有一默,随后微微一笑,便放下拳礼,并习惯性地将左手背负在后,坦然相笑道:“却是一场误会。我等自凉州而来,本在西北做些小生意,是因家道中落,才巡游至此,打算寻些商机助兴家业,却不想,有幸与各位将士相遇,实是福缘有至。”
有闻此话,马匪方的不少步卒便不由侧目与身旁之人用眼神交流起来,却见那马匪头子微微一笑,只是手腕一压便将偌大个厚重的长刀竖在身前。有见于此,伍长几人便不由心中一沉,虽未着手去摸兵器,却把缰绳抓紧。然,那马匪头子却绕手一转,倒是看也不看,便将这长刀直接倒插进了绑扎在马鞍前的刀鞘内:噌!
其刀厚重,背脊为齿,那刀鞘也是特殊,只有一面鞘木而已,看上去倒也合衬。但因鞘旧而刀重,插刀速度又快,所以那入鞘声才会这么粗重或沉闷。
阿周闻声侧目,却见那鞘上还留有一些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便不由眉头一簇,心中沉重。而此时,却见那马匪头子嘴角一扬,一派安然地对柳平原说道:“生意人却好,不似兵卒劳力,需要为一碗白饭拼上性命与身家。”
闻言,那边把双手抓攥在一起的柳二小姐顿时心中一凛并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可柳平原却云淡风轻,非但一派从容,还面带微笑:“听将军乡音,应是关内人士。”
那人微微一牵嘴角,虽有笑意,却无笑容:“未请教。”
柳平原平淡微笑,稍微颔首道:“鄙人姓柳,名平原。”
听闻此言,躲在树后的凌夜便是早有答案也禁不住手指一颤,却听柳平原道:“实属不才,是入赘到凉州贺家,而今虽为一家之主,领了人脉,也掌了家业,但毕竟身为外姓,是以在家族之中并不受多少待见。便只能往外辟营,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所以在地方之中还算有些资源和门路,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除两位对话者或几位主要的对阵者之外,其余人等皆是一怔,倒禁不住与对面之人互相打量起来,但马匪一方多是不解,而栓子一方则多是忧急。
马匪头子注视着柳平原望了一会儿,随后突地微微一笑,却是旁若无人地左右歪挣了两下脑袋以活动脖子。莫看他动作虽慢,却发出不小的骨骼挤压声,其人自道:“我闻梁师都攻盐川自立,不知今下如何?”
柳平原适才目中一动,那边的独眼头目便眉头一皱,遂转头看向那马匪头子,以同乡之言道:“何必与他甚多废话?我等便是在此落草为寇,也落得自在,更比回去与人血拼好。到时候成便成了,功归旁人,落不得甚好。而若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只要有一个不慎,大家便全都回之不去。”
双方阵营中不少人都为之怔楞,多数人却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能够听懂的人却都沉默,能够听懂一些的也选择不语。
那马匪头子稍有失语,随后便侧目斜视过去,遂见那独眼头目面目一沉,便咬牙转开了面庞,却是目里藏怒地凝视着对面的阿周,以乡语道:“你要去便去,我绝不会往!”
任谁平白无故的遭人怒视也会禁不住皱起眉头,阿周更是如此,而那马匪头子却有一默,随后只轻轻一拉缰绳,便见马儿往后小退一步,其人也开口:“祝君好运。”
哗——其言一出,众马匪顿时心中哗然,随后便面面相觑起来。但越是观望,便见到越多为难或犹豫,遂有人咬牙攥紧兵器,而后突地退后一步:唰!
那步员一退,当即便有骑士怒目一凝,随后猛地一拽缰绳,却是直接策马调头,就此奔离。
“六哥!”有步众和骑兵惊呼转望,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反是快马加鞭,只一转眼便冲向侧林,直从灌木丛上一跃而过,便就此冲进林里,看不见了。
众人沉默,但不等马匪一方人心再乱,那独眼头目却突然咬牙拽马,竟是直接调马冲向了位于他左后方的凌夜那边:“你这贼子还敢藏头露尾!我岂能饶你!?”
“喂!”阿周勃然大怒,可不待他落手拍住马鞍,那半圈部众却齐齐踏马上步,可谓同仇敌忾,却将阿周镇在那里。
“出来!”独眼头目心中怒极,但那马蹄更疾,只一转眼或半个呼吸而已,话音还未落他便冲至近前,而凌夜此间方才反应过来,却是禁不住伸头看来,便与之产生对视。
然,此一对视,那独眼头目却骤然于人,大为惊怒:“是你?!”
凌夜心头一震,他虽不知对方为何认定自己,却也知道危机当头,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推树便跑。
啨!
剑鸣响在凌夜转身一瞬,只一眨眼他便策马从树旁砍杀而过,虽因凌夜逃离而未击中目标,可这剑锋却将树干侧扫出一道手长的缺口。
噗噜噜……
凌夜飞扑甚远,且在前滚落地之后还因地处下坡而不可自制地向前翻滚出去。
“嘘吁吁——”战马嘶鸣,那独眼头目更是不慢,只是一拽缰绳便转向追杀过去:“跟我追!这小子是江湖要犯!他的脑袋价值千金,就算均数分完也够你我回家的盘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便是柳平原也禁不住猛地转头看去,遂见小半部马匪和多数步卒怒一咬牙,随后便纷纷转身追了过去:“追!”
“混账!”阿周大怒,当即策马追去,但适才追出一小段距离却突然被一人伸手拽住缰绳,他为之骇然,当即勒马转头,却发现此人是马匪骑兵,便不由震怒,与之咬牙怒视:“撒手。”
“我便是不撒……”那人满目阴沉,却又因为愤怒而脸色铁青,只是咄咄逼视着阿周的眼睛,针锋相对道:“你又如何。”
二人之怒尽不相同,但只此一言不合,便已经到了爆发的危缘,若非顾忌旁人,更无谁先动手一说。
“……”望着凌夜一路翻滚下去,柳平原便禁不住目光闪烁,虽然那少年滚速很快,可那些马匪又岂会慢下?是一到近前便侧骑砍杀或直接截路刺击,若非凌夜翻滚及时或迅速爬开跑走,早被对方就地砍死或践成烂肉。
吱吱吱——伍长却因怒意而将手中的缰绳转攥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其人也是钢牙紧咬,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罢了……”柳平原不忍再看也在心中作出妥协,遂回身看向那马匪头子,在与之对视时从容也不再,而是肃重起来:“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便待我执笔一封,直去贺家,寻我长女柳念安便可。”
匪首沉默,随后掉马便走道:“我只需半路盘缠。甚至太多。”
柳平原怒目一凝,随后深慢点头,便转声传唤道:“拿笔来!”
“是!”栓子即刻呼应,随后便转身跑向座驾那边。
“……”二小姐深为沉默,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开不了口,便转过身去,看向那个被人越追越远的少年,可越是看去,目光便越是闪烁。
扑堵,掷兵……
砍刺,截杀……
只那么一会儿而已,在逃者便如同热锅上的蜥蜴一般被诸多锅铲汤勺驱赶得盲目乱逃,只几个呼吸罢了,便被他们追杀出二里之遥。
“即是命吧。”她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被人扑倒的身影,又看到对方瞬间挣脱逃走,目里映着的尽在闪烁,就像她心中的呢喃一般莫名其妙又不可言说:“至少你在杏树下……留过一分美好。”
再想去看时,已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