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呃……”凌夜啜泣不止,却用手臂擦挡着自己的眼睛。
“啊……”那边的赵玉凤更是悲痛得哀天喊地也无声,捶胸顿足亦无力。
是观凌云志,他满目空洞,走神般的望着地面,却在不知不觉间,轻轻颤动了一下指头。
“月……”段志感呢喃,欲唤无声。遂沉默,后在失空状态下慢慢爬起,便是走向那里的时候也一步一晃,一迟一钝。
但……不等段志感再往那边多走几步,凌夜便愤然放下了自己擦挡着泪眼的左手,却是面容扭曲,眼含残泪地怒瞪向了那边的凌云志。凌夜一怒,凌云志尚未如何,可段志感却如遭重击般停在了那里。遂见他怔怔转眸,却是看向了凌夜。
然此时,凌云志却在突然手指一动后呢喃出声:“说……”
其声一出,在场之人顿时气息一滞,难用呼吸。
“我在等……”他又说,要她选。可对方,却不愿给他一个痛快。
彼时,段志感和赵玉凤怅然若失,随后深陷沉默。至于柳平宽,则是在暗暗咬牙之后转头看向了别处。
“嗤。”凌夜因悲愤难忍而恨恨咬牙,随后便豁然转身,半怒半质向自己的娘亲。
但……她面上漫然着泪水,却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莫说有何反应,已然深陷麻木,满目空无。
……
……
是日,柳宅。
恍恍院落中,沉然也寂啜。
凌云志双目失空的望着地面,在良久等不到回应之下,他便一步一走地寻向了对方:“你告诉我……”
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忘记了呼吸,除了已经心死如灰的柳月。
“只说一个字就好。”他步子迈得轻慢却沉重,非但身影略显摇晃,呢喃之声也略显空洞和哑涩。
“你有选择……”他是那么说,也没错。但同时,他也是在逼对方给自己一个选择。
“我不在乎……”随着靠近,他的目光也逐渐软化了下来,只是眸里,依旧空空荡荡。
“我会定夺……”这句话到来时,柳月如同寒噤般慢晃了一下身子,而那时,凌云志也一步停到跟前:“我在等你……”
柳月稍微仰动了一下身子,随后便咧动了一下嘴角:“咳昂……”
她确是失笑出声,可随后便成惨笑,满面悲痛:“咔啊啊啊啊……”
“你笑什么……”凌云志没有呢喃出多少声音,但他随后道出的那句话却清晰又微弱地传进了柳月的心里:“回家么。”
“家……”柳月感到好笑,却又突然啼笑皆非,那惨笑便成了悲哀,化作悲痛:“我还有家嘛……啊哈——?”
“我没有家啦——!”她突然悲声哭喊,又在爬起时痛哭流涕,可那一脸的悲戚和哀伤,都不及她抬手摸指那人时的痛苦:“我还有家吗……我还有家嘛!”
凌云志看上去无动于衷,似如雕塑般望着地面。
遂见凌夜悲愤切齿,强忍哭声。至于另三者,既不闻沉默,又管他若何。
“家……”柳月又哭又笑,随后便抓捂着自己的心门,却是在悲痛摇头中慢慢后退:“我没有了……”
“你总是逼我……你为什么逼我……”她一路摇头一路后退,虽是退向柳平宽那边,但不至近前,她便沉重摇头,步也停住。是心中种种,都在望去时化作悲痛和哀凉:“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以为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她的情绪起伏很大,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遂见那悲痛化作忧伤,被懊悔取代哀凉,又退后一步:“可你是哪里的少主……你是谁人的宿主——?!”
这一次,不表态的人,变成了他。
而他的不表态,则让柳月痛哭着挤闭上了眼睛。然,那眼睛一闭,种种又生,便只能抓紧心门,满目纠结地向对方悲述:“你让我很陌生……我很害怕——。又不是我——,我不知道……我谁都不认识——!”
柳月的歇斯底里,让凌夜难忍抽噎。他不知道为何这般难受,那感觉好像被人堵住喉咙,塞住食管,明明心肺里有气,却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柳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随后便望着父子二人哀诉道:“我有丈夫……我有儿——子……”
“你是谁……”柳月突然转手指向赵玉凤,可看到对方那躲闪模样,她又感到啼笑皆非,便哭笑摇头:“赵、玉、凤……柳、平、宽——?”
“段志感!”她突然怒指向另一边的段志感,虽不知她何时获知对方的姓名,但谴责却重创人心:“你是个男人——!”
“我是个女~~人……”她深重地指点着自己胸口,沉重地说道:“我是个女~~人……我是个有家有室的女人——!”她突然朝对方怒吼,让那人不敢抬头。
段志感深陷沉默,是因无地自容,是因无言面对。可心中万千,该找何人去说?那中痛苦,又有谁人明了?
可他知道,这一切必需承受,也必须承受。却禁不住攥起双手,禁不住咬住牙关。
他们不说话,你也不吭声!——柳月悲痛莫名地望着凌云志,禁不住摇头后退,可却因为踏入地上排雨的小渠而险些崴倒。
柳平宽离得最近,甚至只要把手一伸就能扶住柳月。可他只是一惊一颤,又见对方没有崴到,便又垂下头来,不敢去触对方的眉头。
然,却也正因如此,才让柳月心中积存的悲愤和屈辱瞬间决堤,便见她开始哭笑不定,去望着或指着那相关的一切,挨个痛述,挨个谴责:“你,你——!你们给我灌酒……你们给我下药……我是你们的女儿!我是凌云志的发妻——!”
“你们是人么……”自是难逃柳平宽,但也无法疏忽赵玉凤。
“你是人么!?”当然是为段志感,只是无言述凄惨。
“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有什么选择……”痛心疾首难为终,惨笑之下也沉痛:“我只有一个儿子……”
说到那里,她便在摇摇晃晃中哭笑着坐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能有(什么)选择……你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
凌云志麻木依旧,却被神念中的黯然落寞了现实中的身影。
凌夜死死地攥着拳头,将泪面深埋在胸前,是咬牙强忍着哭声,令人怜惜。
赵玉凤深深闭目也摇头,却因心中悲痛,将胸襟抓攥得一团皱。
柳平宽在深深咬牙之后便深深闭目,遂将脑袋转开,不再去看。
段志感咬牙沉默了片刻,随后便突然跪下,是嘭的一声便额头撞地,却是向凌云志磕头认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过错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众人愣住,怔怔看来。
段志感不敢起身,因为他没有从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找到对方,而无对方的谅解,他便是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又待怎样?
柳月……又待如何。
他磕在那里好一会儿,久到柳平宽禁不住眼睑一跳,久到赵玉凤禁不住悲痛摇头,久到凌夜慢慢咬牙忍住眼泪,久到柳月……突地仰头一笑,却一笑即收,一笑便无:“咳额。”
听到那笑,段志感顿时心中刺痛,那哪里是笑?分明是哭。遂见他咬住刚牙,禁不住将十指抓攥起来。
然此时,凌云志却突然传出声来:“你……”
不止他们,他也禁不住抬头看去,却见对方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竟是站在自己的跟前?!
“在向她示好?”他原本空洞的双眼突然就森冷起来,可又没焦点,真如同一个冰窖深渊,非但冷彻骨髓,更摄人心魄。
他似在呢喃,有如阴风,那股彻骨的寒煞让段志感的双手禁不住产生攥动。
彼时,非止段志感心中一震,赵玉凤和柳平宽也大惊失色,随后还慌忙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可再定睛看去,那里真的只剩一个慢慢扭曲消失的残相,遂禁不住身心颤抖,下意识地看向彼此,却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惊骇。于是乎,纷纷垂眸,再不敢去看那人。
反观段志感,突感颓然,而后重新叩首,趴拜更深,深深闭目:“无。”
凌云志望他片刻,后低声自语:“是么……”遂回头,望向那边的柳月。
段志感知道他将视线转开,也知道对方会去看谁,可他却不敢窥视。就连他都这般,赵玉凤和柳平宽更不用提,却是坐在地上小腿抽筋。
而凌夜,他侧身背着对大门,只露出一个背影给人,虽是面朝母亲,却垂首无言。
至于柳月……潸然无泪已成空。
凌云志望着柳月的那一眼有多深,有多沉,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纵上九天,也有尽处。更遑论这弹指之间,那沧海一粟。
当这一眼结束,他便默然垂眸,遂轻慢闭眼,轻慢呢喃:“夜儿。”
闻声,凌夜顿时声息沉窒。片刻后,他突然咬牙切齿,随便愤然上前,去拉拽柳月的双手:“走,我们走!”
然,柳月却毫无所动,只是任由凌夜拉拽自己而已。
“夜儿……”凌云志传来的轻唤让凌夜行为顿止,可随后他便痛哭落泪,可却忍着哭声,哽住哭腔,去更加用力地拉拽柳月:“起来,你起来……起来……起来——”
许是因为被人晃动,她迷离的神魄便恍恍回归:“夜儿……”
只是这呢喃轻弱,不可听闻。
“起来,唪……起来,唪……”凌夜硬要把她带走,可却因为眼泪太多而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遂是心中酸楚,可越是这样,眼泪就越是泛滥,而眼泪越多,他便是越是难受,如此反复,只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为之绝望,仰面痛哭了起来:“啊啊、啊啊……”
“夜儿……”她终能说出声来,可凌夜却听不到。而柳月也好像双目失明一般,竟然不是用双眼去找,而是用耳朵去听声辨位,便是摸去也那般无力:“夜儿……”
凌夜听不见,是因为他自己在哭。
但有人能听见,因为他在怒!
“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柳平宽心中火烧,他本来还在庆幸凌云志要将凌夜带走,可这畜生偏偏不走要哭,若是柳月浑噩不醒还好,可一旦她因为不舍要跟凌夜离开,这一切莫不是白费心血?
由此,便见他怒目一狞,甚至将双拳攥出血来,才看看压下对凌云志恐惧。
“夜(儿)……”柳月却是抬头看到了凌夜,可对方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才刚刚从模糊转向清晰,为何却又突然模糊了起来?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作祟,她在潜意识里以为眼睛坏了,就要再也看不到他了,便慢慢害怕起来,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去将他抱抱住,可她却浑然忘了自己是坐在地上,那手也是无力,怎么却摸不到那里!
她好怕,想要张嘴喊他,却根本喊不出来,却把自己吓得满脸是泪。
“够~~了……”柳平宽怒容落泪,随后只恨一咬牙便扶墙起身,过去便将凌夜一把推开:“滚——!”
凌夜被他推倒,虽是没了哭声,却还是在哭。只是不等柳平宽咬牙看将过去,凌夜却突然怒目一瞪,随后挺身就反扑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就咬:“你个老匹夫!”
“啊——!”柳平宽捂腿惨叫,直接拖着凌夜退到了墙边。勃然看去时,他不是野狗又像什么?!便要抬手去锤对方:“你这——”
然,凌云志却在此时深闭双眼,呼唤出声:“夜儿。”
但闻其声,凌夜和柳平宽顿时一僵,遂见柳平宽目光闪个不停,却在慢慢咬住苍牙时将砸向对方的右拳放落下去。
至于凌夜,却是因为听见这呼唤声中的深长和哑怅而恼出了眼泪,再侧眸一看,却见柳月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便禁不住抓紧双手,却将柳平宽的大腿抓出血来。饶是如此,尽管肉疼腿颤,可柳平宽也不敢吭气,只能咬牙硬撑。
他虽能算了,但凌夜为人,却比他还要狭隘。遂见他目中血丝一杂,非但突然用尽全力地咬了柳平宽一口,瞬间让对方抱腿哀嚎,还在借着推力退站起来之后狠狠地蹬向对方的燥根:“我助你断子绝孙!”
噔!
这一脚实在太突然也太沉重,却是一脚便将柳平宽蹬倒在地上,让柳平宽瞬间瞪着眼珠子憋住了惨叫。
“嗤!”凌夜只留下一声嗤弃,便擦着眼泪跑向外面,更不会去管柳平宽如何。
“呃……”柳平宽愣愣一声,随后便痛感突生,集中上涌,却是当场面红耳赤,遂龇牙咧嘴着侧躺下去:“啊—”
一时间,他哀嚎尽止,去摸被人咬破的大腿也不是,去捂遭受重击的裆部也不行,
至多侧躺那里干抽抽。
“唪鞥!”凌夜擦着眼泪从凌云志和段志感的身旁跑过,但无论是站在那里的凌云志还是趴跪在那里的段志感都闭着眼睛,又怎会看他?
呼!
凌夜一头冲出门口,却因为踏歪一步而险些崴倒,那身体便自行减速,把他送到道上便停下了。
“唪!”来到这无人之人,他便忍不住抽噎,遂右膝一瘫,直接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声不大,但凌云志和段志感都能听到。遂见凌云志慢慢将眼睛闭紧,却好似只有一瞬,便将眼睛睁开。
一眼望去花容失,泪如星光也流逝。
望着那里,望着那人……凌云志一时无望,随后便决然转身,走向外界。就连眼睛,也都被阴影遮盖。
他去的决然,既未回头,也未停步,但却在从段志感身旁路过时……留下一句虽似呢喃,却深入人心的话语:“别再让我,看见你。”
箜!
前方偌大的宅门突然炸碎,但这弥漫天地的齑粉却只能随着大风追随着他,吹袭向前,也无法阻挡他走出门口。
呼……
沙弥随风,乱了众人的衣发。
赵玉凤哪里见过那些,当场眼睛一翻,倒头就睡。
柳平宽也被震住,只见他瞳仁在颤,还从额角上留下一滴冷汗。
呼——!
风之呼啸,是因为此地空气被那边气流卷走,它很大,但不重。是将美人长发全部吹向那边,既有风沙迷了她的眼,也风将神呼唤。
那时,她在深慢眨眼之后,便逐渐苏醒了心神。
“夜儿……”轻唤已无音,她目中光采渐盛的望着那里,凌夜的身影也在她的目中愈发清晰。
凌云志一路未停,当他走到凌夜的近前并随之伸出左手时,凌夜瘫软的右手便慢慢抬了上去。
然,凌云志却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直接从那里走了过去。
“夜儿……”柳月恍然清醒,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凌夜已经爬起来追向了前面的凌云志。
“夜儿……”她在呢喃出声时已经泪落两行,可凌夜已经牵住凌云志的右手渐行渐远,唯见他一直擦着眼泪,也跟他一样没有停步,更未回头。
“夜儿——!”那如同浮萍飘远中的身影令柳月禁不住悲痛大喊,此前身体代偿,而今精神反赠,便见她哭喊着爬起来追了出去:“夜儿——!”
呼……
再一次的擦身而过,已然掀不起段志感的任何。他依旧趴跪在那里,可能连心念也没有跟随伊人过去。
“夜儿……”柳月惶惶跑出宅门,又惶恐跑下门外的空地:“夜儿……”
“夜儿……”她怅然皆失,向哪里去望?又哪里去找?
人已经走了。
“夜儿……”柳月如遭重击般晃退了两步,随后便痛心疾首地呼喊了出来:“夜儿——!”
浩浩空旷,何人靠近?
隔道喧嚣,已是另一处热闹。
“夜……儿……”柳月绝望得哭倒在地,可任由如何心唤、悲痛再深又趴泣几何……唤不回来了。
……
通往镇外的巷道有很多,而凌云志和凌夜走在柳宅后面的那一条。
那里,可以去往镇落的北外。
左街繁闹常喧嚣,酒客欢然行者少。
院中三者依如是,门外凄惨无人知。
执子之手不回眸,人影阑珊映白头。
一往无前千山绿,身后浮沉便作雨。
碧天红霞连秋野,三阑之中三世界。
凌云志。
有太多的谜,有太多的惑。
他的执着令人不解。他的抉择令人困惑。
他曾经留在江湖上的阴影,是腥风血雨。
他曾经俯瞰火海亡魂的眸,是冷酷无情。
但如今留在这里的……
可能……比以往更多。
……
……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任何生灵的停滞不前而选择等待,也不会因为任何事物的变迁而改变原则。
万生万物,都沉溺于这条看不见的长河之中,没有任何生命能够从中跳脱。
可能,他们曾经做出的努力能够引来时间的青睐,但终究只是那河提上的一捧黄沙。现便现了,时间到了,便溺了。
江湖,朝堂,天下……
行者自行,去者自去。
商者自商,客者自客。
乱者自乱,戮者自戮。
一切的一切都照常发展着,譬如那日在通往邵县的原野上……
譬如这辆一往无前的马车……
譬如在这驾位上淡漠笃马的石崇瑞……
譬如在这车厢角落内垂首沉默的段志感……
譬如,那轮半倒半靠在他对面车窗前,空然望外的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