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了展鹏和张文峰。
张文峰瞥了瞥展鹏,从讯问桌上拿起烟,走了过去,给展鹏和自己都点了一根。“一定要这样吗?”他斜靠在栅栏上,垂着头。
“什么——”展鹏本想继续装糊涂,但抬眼看到张文峰落寞的侧脸,他的心隐隐地痛,于是叹了口气,改口道,“你不懂。”
“我他妈地是不懂。”张文峰吐出一口烟,长长地吁了口气,斜睨着展鹏说道,“这儿又没别人了,你就别再装了,这世上,比我更了解你的人还不多。”
展鹏哑然失笑。
“这两天,我和小丁一直在私下讨论,是否要成全你。”
“成全?”展鹏白了白张文峰,“怎么用上这词儿了?”
张文峰回望着他,咧了咧嘴说道,“你不会以为我们都蠢到家了吧?”
展鹏闻言身子一震,怔怔地望着张文峰,喃喃道,“你不蠢,真的不蠢,都快把我绕懵了。”
“我只是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张文峰讪讪地摇摇头。
“是啊,咱们办案,最后能落到实处的,只能是直接证据。”
“所以,你牛逼。”张文峰苦笑。
“我——”
“你什么你?”张文峰打断展鹏,“能告诉你的,刚才小丁在的时候,我都和你说了,我还算遵守职业操守,再多说一个字,我心里就过不去了,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萦绕在展鹏脑海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他清楚张文峰是用合理又不违规的方式,把警方业已掌握的线索,不露声色地透露给了自己。想到张文峰的良苦用心,以及他可能承受的压力与煎熬,展鹏的眼角湿润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哥们儿,我就不说谢字了。”
“我他妈还用你谢?反正我办的是王可的案子,有人肯担责,我就不至于交不了差,对队里,对死者,还有我自己的良心。”
“哎,啥也别说了,都在心里。”
“你还有心?”张文峰打量着展鹏,冷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算日子,你不用算了,我也清楚审限就快到了,我就这么报捕了,遂你的愿了。”
展鹏嘴唇动了动,没吱声。
“但是展鹏我告诉你,我不管那个人是丁峰,还是汪强,虽然王可这案子我收拾不了他,但我一定会抓他,”张文峰的脸上现出坚定的神情,“不说他的案底了,你就给我提供了一个现成的案子,那可是白纸黑字写在笔录里了,你也签了字,现在想反悔都来不及。你清楚,我怎么折腾都不会违规。”
展鹏只能苦笑。
“我们还没舍得猥亵你呢,还能便宜了那家伙,你说对不对?”张文峰促狭地眨眨眼。
“滚。”展鹏皱皱眉,问道,“他真的有案底?”
“千真万确。”张文峰瞥了瞥展鹏,问道,“你不知情,是吧?”
展鹏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张文峰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我们这边可以这样,但你别忘了还有杨毅呢。人家可是说了,即使案子到了检察院,还可以退回补侦。”张文峰盯着展鹏,嘴角上扬,“你是在赌近期我们抓不到他,是吗?”
展鹏望着张文峰,没说话。
“杨毅盯我们也紧着呢,生怕我们徇私枉法,”张文峰苦笑,“你说你和杨毅都是那关系,比我们近多了,他怎么就不能放你一马呢?”
“这个,一时解释不清。”展鹏晃晃头,眼中闪过关切,问道,“队里那边,你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现在想到麻烦了,早干什么去了?”张文峰撇撇嘴,叹了口气,说道,“能有什么麻烦,我都是按流程走,早请示晚汇报的,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真相大白,想追责也不容易,不是我们无能,是敌人太狡猾了。”
展鹏清楚尽管张文峰说得轻巧,但其中的分寸很难把握,他叹了口气,咬紧嘴唇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到麻烦,你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吗?”张文峰呵呵一笑。
展鹏不敢接任何话,只能瞄了瞄张文峰,沉默以对。
“就是你说的麻烦,就是你找我自首这事儿本身。”
展鹏苦笑。
“你心里明镜似的,你找谁自首,就是在害谁,你对咱们队里太了解了。”
展鹏避开张文峰的目光,闷头抽烟。
“我真没想到你的演技这么好,当初真是被你骗过去了,抛开震惊不讲,我虽感为难,也只能担了你的事儿,就咱们的关系,我只能那么做,没法推脱。这一切,你早就算计到了吧?你知道,只要你找到我,我根本避无可避。”
展鹏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其实我和杨毅一样,到今天也不相信你会和王可的死有关。退一万步讲,就算你造成了他的意外死亡,就你的为人,你也干不出后来那些断指、抛尸的事儿。但是那把沾血的刀,却是个铁证,把你钉得死死的,我心里再不情
愿,也不得不相信是你干的,进而相信你供述的一切。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我说的对吧?”
展鹏咧了咧嘴,没说话。
“我承认,那几天你的确把我整懵了,所有的一切,就都落入了你的圈套之中。你能想象到事情会如何发展,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设想一点点实现,直到我们把你送到这儿。”张文峰瞥瞥展鹏,用手指敲了敲栅栏,“但是回到家,我根本就放不下,经常想你这点儿屁事儿,想着想着,就发现蹊跷了。”
“什么蹊跷?”展鹏哑声问。
“队里那么多人,你害谁不行,干嘛非得害我,咱俩得多大仇?”
“为什么只想到害人呢,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信得着你不成啊?”
“你少来。”张文峰瞪了瞪展鹏,说道,“展鹏,你害谁都不会害我,我如果没有这点儿自信,咱哥俩这几年就白混了。我思来想去,你找我自首,把我置于这么艰难的境地,只能有一个理由。”
“什么?”
“你不得不找我自首,”张文峰盯着展鹏,“换句话说,在这整个事件中,和队里的其他人相比,我会起到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展鹏的眼角忍不住透出笑意。
“然后我就想,和队里的其他人相比,我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无非是咱俩的关系近些,每天混在一起,了解你的生活细节。”
一口烟差点儿呛出展鹏的眼泪。
“于是我想到了先入为主这个词,没错儿,就是先入为主,有一个关键项可能只有我会理所当然地认可。你要给我灌输什么先入为主的印象呢?”张文峰望着展鹏,挤挤眼,“然后我想到了那把刀。”
“说下去。”展鹏眨了眨眼。
“展鹏,你供述的经过太过匪夷所思,我想队里其他的兄弟和我一样,都不会轻易相信你做过那些,即便你抛出那把刀作为证据,也会显得很突兀。实际上,你对那把刀的处置本来就禁不住推敲,不说经验丰富的刑警了,就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案犯,也不会那么随意处置凶器。只有我这个傻瓜,见到那把刀才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因为我知道,它每天都装在你的口袋里。这就是先入为主的力量,这就是你所有计谋的核心。展鹏啊,展鹏,你把我玩得太精细了。”
“对不住了,哥们儿。”
“剩下的,还用我说吗?”张文峰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你如此处心积虑,只能有一个解释,没有那把刀,整个案子都会不成立,那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刀,根本就不是你平常用的那把。”
展鹏深深地吸了口烟,仰起头,吐出一串烟圈。
“想通了这个关节,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加上刚才我们过了那么多招儿,我终于相信,杨毅所谓你替人顶罪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尽管我从来没和他承认过;我也终于相信,过去的几年,你的确有个相好的,虽然他是个男的,让我很不齿。”
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
“刀,是你弄出的这个案子的唯一关键项。还有一把刀,对吗?”张文峰斜睨着展鹏,问道,“两把相同的刀,是你们的信物吗?”
展鹏没理会他,咧咧嘴,说道,“文峰,我提醒你,刚才都是你在讲,那些都是你的推测,我什么都没承认过。”
“我不需要你承认,刚才这些,我也没打算让别人知道,不然,咱俩今天就不会这样了。”张文峰笑着摇摇头,“就像你刚才说的,没有直接证据,所以我说你牛逼。你放心,我没什么心理压力,我心服口服,我只是记住你了,长了这么聪明的一颗脑袋,就是用来玩儿我的。”
展鹏内心五味杂陈,想笑却笑不出来。
“值吗?”张文峰叹了口气,盯着展鹏问。
“没什么值不值的。”展鹏潸然。
“现实版的献身?”
“你说什么?”展鹏皱了皱眉。
“那部小说啊,里边的细节和漏洞,咱们俩讨论过多少次啊?你不会告诉我,它对你没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吧,我多少都看到了一些影子。”张文峰瞥瞥展鹏,“那个数学老师,叫石神吧,他可是独自一人,无牵无挂,而且本来就是要自杀的。不瞒你说,为了今天见你,我昨晚又翻了一遍那个小说。”
“我面临的局面,比小说复杂多了,没什么可比性。”展鹏摇摇头,“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总得给王可和杨毅一个交待,即使搭上他,也于事无补,我也脱不了身。”
张文峰望着展鹏,缓缓点头,“好吧。”他本想再劝劝展鹏,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向展鹏伸出手去,展鹏见状,忙握住他的手。
“兄弟一场,我理解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情谊。于情,我尊重你的选择;于法,我会履行自己的职责。”张文峰的眼里闪着光亮,“生死有命,保重。”
展鹏避开张文峰的目光,闷头抽烟。
“我真没想到你的演技这么好,当初真是被你骗过去了,抛开震惊不讲,我虽感为难,也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