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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第 48 章

小二奉上一份糖霜瓜子,又帮众人斟满了米酒,茶楼里众修士借着酒兴越说越热闹,连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语调都沦为了背景音。

落座于薛宴惊对面的宋明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死了,我们不过是去了一趟夜王寺,再出山时外面就像变了天一样。”

薛宴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听起来有些遗憾?”

“谈不上遗不遗憾,”宋明耸了耸肩,“只是我认为他身上那些争议其实并无大错,远不到这些毫不相干的家伙要为他的死亡而狂欢的地步。”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邻桌大汉无意间将他这句话听入耳中,猛地一拍桌板,站起身来,“魔头伏诛,修界人人当拍手称庆,什么叫做不相干的家伙?”

眼看大汉逼近宋明,一副要找茬的架势,哗啦啦地,玄天宗弟子纷纷起身,将那大汉围在中央。

大汉显然没想到他们一行有这么多人,愣了一愣,又非常丝滑地坐回了原位,挖了挖耳朵:“我刚刚好像不小心听错了什么。”

玄天宗一行都要被这欺软怕硬的家伙气笑了,眼看店小二苦着脸来劝架,到底也不想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闹事,也纷纷入座,不再搭理这大汉。

此时,说书先生也讲完了叶将军银枪戮魔尊的故事,一拍手中醒木,以一句《西江月》收尾:“说甚龙争虎斗,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l行名姓。”

薛宴惊混在人群里给他鼓了鼓掌,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仿佛在为这段故事的终结把酒作陪。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转而又讲起归一魔尊当年的几l段传奇来。

开始还好好的,直到讲起一段归一于雪崩之中救起凡间孩童的故事,底下忽然有人嗤笑道:“他那种杀人如麻的家伙,如何会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凡人小孩?这故事怕不是你杜撰的吧?”

说书先生被打断,却仍笑脸迎人:“此事乃不少凡人亲眼所见。”

“是吗?那你当场给我找来一个作证啊?空口白牙地编故事谁不会?”说话的人夸张地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这个故事让他嗅到了一股恶臭似的,“那我还说不少人亲眼目睹过归一杀死凡界孩童,掠夺凡人妇女呢!”

“就是!”他身边有些人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本性如此,都跟着起哄起来,“换个故事,不许讲这个!再敢造谣就打断你的门牙!”

说书先生陪着笑脸:“好,不讲了,这就换一个。”

玄天宗这边,坐在薛宴惊身边的女修有些看不下去:“一群修士为难一个凡间的说书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闹事的家伙情知她们这边人多,没有起身动手的意思,两边你来我往地互相打起了嘴仗。

茶楼掌柜也是凡人,哪里敢得罪这些一个指头就能毁了他平生基业的修士?连忙趁机把说书人拉下了台,暂时换了个唱曲儿的顶上。

台上女子拨弄丝弦,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一首渔家

小调,台下人却吵吵嚷嚷,没有分给她半点关注。

薛宴惊起身,前往后台,这里没有门,只一道帘子遮着,她轻轻敲了敲门框,一年轻姑娘掀帘子出来诧异地看她一眼:“客官?”

“我想见见刚刚的说书人。”

“您请进。”

她掀着帘子,请薛宴惊入内。

薛宴惊环视四周,见一狭小的屋子里挤了四五人,有练嗓子的,有正调试琵琶的,那说书人窝在最里面一脸郁色,一旁的女子似乎在安慰他。

见了薛宴惊,几l人都露出些诧异的神色。

“怎么这样看着我?”

给她掀帘子的年轻姑娘爽朗一笑:“自茶楼开始接待南来北往的仙师起,我们倒是许久没见到这般有礼数,还懂得敲门的客人了。”

“小蝶!不许乱说!”一旁成熟些的女子斥她一声,连忙对薛宴惊赔罪,“对不住,小蝶她年纪小不会说话,并非在贬损仙师们,我代她赔个罪。”

“不必,”薛宴惊看向那年轻姑娘,“我向你保证,我们修士并不全都是那副模样的。”

被称作小蝶的姑娘刚刚才被提醒过,此时看薛宴惊模样亲切,又忍不住要讲话:“最好不是,不然我从小听到大的那些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玄幻故事岂不都成了笑话?”

成熟些的女子白她一眼,连忙转开话题:“客官,您来此所为何事?”

薛宴惊走向说书先生,递过去一锭银子:“归一救人的那个故事,我想听完。”

说书人眼神一亮:“好!”

薛宴惊抱着膝,窝在他们的软垫子里,听说书人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一旁叫作小蝶的姑娘也跟着听,听到归一一边以法力控住滔滔白色浪潮,一边回眸对受惊的百姓们一笑让他们先走时,忍不住感叹:“这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故事,英雄扶危,侠者济困,不知道为什么客人们偏偏不爱听。”

“兴许是太平淡,没什么波澜起伏,”说书人讲完后,摇了摇头,“其实我很少讲这个故事,往后也不会再讲了。”

“不讲也好,避避风头吧,”一旁成熟女子叹道,“从前倒还好,现在那种大人物的死讯传出,讨厌他的人以后只会更嚣张。”

薛宴惊沉默着又递给说书人一锭赏银,转身离开了后台。

她从人群中经过,因着美貌的缘故,倒也有不少人抬头去看她,薛宴惊今日未佩面纱,却无一人觉得她有半点眼熟,她想起宋明刚刚的话,

忽然有些想笑,这倒的确是“毫不相干的人的狂欢”了。

他们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却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的倒台而弹冠相庆。

薛宴惊从人群中穿过,听得耳边杯盏相碰的声响,没有低头去看他们的脸。

———

几l日后,一行人回到玄天宗,正在宗门处撞到了将要出门的姜长老、白长老等人,连忙停下行礼。

白长老蹙眉看了他们一眼:“怎么这么快就历练

回来了?别不是遇到点小挫折就放弃了吧?()”

姜长老连忙给众人解围:“你们的传信我看过了,被人打晕过去的确该先回宗门看看医修,你们做得很谨慎,快去吧。?()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宋明不爱搭理那姓白的长老,反正这厮既不是他的师尊,又不给他们授课,此时只亲亲热热地冲姜长老问道:“姜师伯,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姜长老叹了口气:“归一魔尊逝世,叶引歌要为他出殡,我们去送他一程。”

薛宴惊微怔,此前她还觉得可能只是谬传,但现在连修真界各大门派都惊动了,显然归一的死亡已经是个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众弟子听了,都好奇起来,有人想起茶楼里遇到的那些修士的态度,略显踌躇地发问:“修界对归一多有诟病,咱们玄天宗去送行,会不会显得有些……我是说会不会落人口实?”

“难道我们想不到吗?”白长老看起来很不耐烦,“用得着你们来考虑这些?”

“……”

姜长老本也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物,但和白长老一对比简直温柔可亲,见众弟子担忧便随口为他们解惑道:“不会,归一乃是一界之主,不可轻忽,为他送行并不会堕了玄天威名,或是折了我们颜面。”

白长老抱着臂在旁边哼了一声:“反正我是去试探叶引歌的态度和魔界未来的动向的,可不是去给他送行的!”

姜长老终于被他惹烦了:“你也说了我们是去试探的,不是去找事的,你要是这幅态度就不必前去了!”

“……”白长老终于闭了嘴。

宋明等人心下暗爽,又缠着姜长老想让他归来时将见闻讲给众弟子听。

薛宴惊却突然开口:“姜师伯,能不能……带上我?”

好家伙,其他人一愣,给她竖了个拇指,还是你狡猾,我们不过想听听故事,你居然想去现场看热闹。

“可以。”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白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后者暴躁道:“可以什么可以?到时候万一有危险你护着她?”

“我护就我护,”姜长老神色复杂地看了薛宴惊一眼,“想去就跟来吧,也算是个了结。”

“多谢师伯。”

“我不同意!”白长老怒道,“带她干什么?去看她那个姘……”

“住口!”一道女声喝道,二人身后一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蓝衣长老站了出来,看向姜长老,“老姜,你确定?”

“嗯。”

蓝衣长老了解他,见他坚决,猜到这小辈定然是有得他青眼之处,也松了口:“行,那你护好她,让她带好面纱,免得被人认出来,若是真的出事,我们不会为她出手。”

“好!”

白长老还要说什么,那蓝衣长老又打断他:“还有你,还没出山门一路就听你唧唧歪歪了,烦死了!”

“……”

掐灭白长老的声音后,蓝衣又看向姜长老:“你带着她飞,若跟

()    不上我们,我们不会停下等她。”

“我明白。”

薛宴惊自己可以跟上,但有人要带她省力,她也没拒绝,踏上了姜长老的剑尖后,悄声给他传音:“师伯,多谢,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我不带你,你一个人偷着去,更危险。”

“……”

“去了这一趟,也算是对你前百年的人生做个了结,”姜长老劝道,“往后就收收心,别去追寻那些前尘往事了,好好做个玄天弟子,你天赋心性俱佳,将来必有所成。”

“好。”

薛宴惊笑了笑,抬手给自己戴上了幕篱,幕篱下覆着面纱,面纱下又扣了一层面具,最后还取出笔墨迟疑着是否要将脸涂黑。

“你……是我吓到你了吧?”蓝衣长老看到她如此谨慎,以为她被自己吓破胆,反而解释了一句,“让你戴面纱,只是怕有人认出你,惹到麻烦,倒也不必用墨水涂面。”

姜长老听到墨水涂面四个字,悚然回头看了一眼,劝道:“叶引歌连归一的旧部都没有斩杀,而是放他们归隐了,想来也不至于把气撒在你身上。”

蓝衣长老继续道:“其余到场的人差不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并非那等不敢报复本尊只敢对旁人下手的不入流东西,就算认出你是魔尊的……故友,应当也不会不顾颜面与你计较。”

那可说不好,薛宴惊想,看到自己的脸后,说不定他们连葬礼都停了,要来砍她呢?

不过她还是收起了笔墨,姜长老一行飞得极快,转眼已过千山,薛宴惊负手立于长剑之上,望着眼前万里晴空,微笑着准备去参加自己的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