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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心 第五十二章 谁作山中主

重明现身了?!太史局中铜铃叮当,太史令收敛方才眼中溢出的复杂眼色疾步而出迎住缓步前来的圣驾。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史令含笑叩首,遥指鼎中青墟莫名缭出紫烟“祥兆已现,不日圣上定可大成。”

“西北旱收,难有稳固。南地堤渠工程虚耗亦是巨大。宫里太后也一直抱恙缠绵病榻。”皇帝眉目紧蹙,太史令却轻松揖手“圣上保重龙体为大,不可过度忧心。北府军才获大捷,战神之名远扬,南地一时废些,却能抵御涝灾保百姓居业固我江山。待入暑了,太后去甘泉宫调养一阵,寒症自会消退。”趁着龙颜舒展,太史令上前一步附耳“那炼在月宫里的金花方,臣,可给圣上寻来了。”

皇帝望见鼎上紫烟袅袅,似是开了心结。

可皋涂山上依旧气氛肃然。

一个兽皮莽汉蹲居黑洞山石中眉头紧锁,抚着手下冰凉蛇鳞,蛇鳞尽头依稀可辩一条千丈长的巨蛇,头如山岳,目等江海。它不耐烦似的晃了晃头,又懒懒乖顺俯身,顺从着那引蛇人的惆怅:引雷阵中竟闯入了五人?五个人,竟都活了下来!究竟谁才是传闻中的那蛇鹫毒手?!他努力瞪大浓黑的眉眼,仿佛要穿过层层密叶将那几人一口吞掉。

“你到底是不信我!”木心终忍不住,朝他负手走远的黑暗中追去“你究竟怀疑什么?!你问,我什么都能解释!”见他不答,她只得努力转着脑筋细细回忆,急出一头细密汗珠儿“是因为我的梦境吗?我师父从前被黄鼬害过,所以我讨厌黄鼬!太子命我与古朝言单线联络,可他不守信,私相授予。那些事情都是事实,惟有皋涂山的雷击从未有过!我原将它当成破绽告诉殿下……”她急切转去三皇子跟前“可殿下离开后,我思来想去,恐那就是施术人有意指引,那黄鼬,兴许就是另一个来窥梦之人,我越想越怕才追来的!”

见他依旧冷冽,木心只差跳脚,近乎带出哭腔“我虽不认同圣上执著长生,但并不知这引雷阵与长生有何干系!他……不是请大皇子在行宫里炼固生丹吗?”她红着眼睛讨好拉住他的衣摆哀哀“我若想害你进引雷阵,何苦将自己和信儿摊进来?!”她转念又振振“那要说怀疑,我才应该怀疑殿下吧!从降心术中全身而退,从引雷阵中九死一生,难道殿下就不值得怀疑了吗?”

“你说你从未进过引雷阵?”朔宁王冷哼侧目“那你如何知道巨麋成阵可引?如何知晓阵中隐匿石潭,还是活水?!紫电劈山,焦尸累过半身,大家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击中,苏银信又如何断定我们还能活着?!”

“哪有什么巨麋阵?!”木心跺脚“那鹿儿成群,旋转聚集是遇袭反击的本性。所谓阵法都是人的臆断。溜溜一家曾被我受训殿下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周遭焦土得润定有水脉,腹地曾有返回的麋鹿落水,只有一只才出生的幼崽不曾起来,我才推想定是一方小口纵深的。”她语速飞快,扭身喝来银信。

为何断定我姐姐还活着?苏银信全然未受他二人情绪感染,无畏仰头天真“有一只大鸟,哀哀叫了两声又飞起来了。”苏银信身子夸张展开双臂,带着一脸崇仰“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眼睛里就有金色的光亮,振翅便落羽,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有天大的好事。”

“不许在殿下跟前胡诌!”木心严厉吼得银信噘嘴委屈,跺脚扭身任性远走两步“我说的就是实……”话音未落一阵旋风卷携砂土将众人打的睁不开眼。篝火光影只显露一根水桶粗的巨尾将火花扑散,轻松的犹如豆烛。耳边苏银信的尖叫不等木心揉开眼睛便由近及远消失而去。

顾北重燃火把时,木心已然有些癫狂失措在朔宁王怀中。

“蟒?”顾北难以置信,方才的风卷残云似是幻境,俯身细细查探方才那怪物破土之处“我们竟丝毫未察……可是……这山上如何会有蟒蛇呢?”

“那不是……”南弦好容易上来一口气“我看的分明,长了两个黑角,是……龙……”她生怕冒犯怯怯望向拼命抱紧王妃的主儿“王妃莫急,我们定能把她找回来。”

“这山里四处的毒草,何来的蛇蟒?!”苏木心再无耐心,挣开三皇子的保护抽出短笛直指他三人嘶吼“你们最好跟我说实话!什么是长生术!与皋涂山何干?!与我信儿又何干?!”见他一众相觑无言。都齐齐望着毫无示意的朔宁王,可丈夫眼里分明都是疑虑。

只能指望自己的木心颤颤凑近手里的玉管,那管笛声在夜空的树林间激进穿行,好似一方无形巨掌低沉笼络,突击而严厉,全不比从前引鸟的婉转。

果真几人立感大地撼动,相比白日巨麋突围更加激烈,林中百草振颤,树木哗然,没一会那兽人嚎叫,巨麋奔突,血蛾扑扇之声齐发奔涌。

“你在做什么?!”三人极力保持着平衡和冷静,却在这炼狱之林中感受到深刻的无力。此时的王妃是真正的林中王者,夜风卷起苏木心鬓边发丝,那长发丝缕好似触角,夜风中激荡,指挥着暗夜林中望不见的千军万马。

果不其然,山源一处陡然热闹起来,各色哀鸣嘶吼闷响在黑暗里越发恐怖。苏木心通红眼中仅有一方炬火,迸出愤怒火花。她扭身朝向那最喧闹的林中深处,将手中玉笛之声一遍遍放大、加速、再放大、再加速。

不过一炷香工夫,密林里窸窣渐近,三人即刻抽刀防卫成阵。那悉碎声音几乎靠近耳边,众人见一身形粗大的兽人吭哧扛着不大清醒的银信钻进微弱的亮光中。那兽人七尺身高,壮如野牛,将那银信拖来,却小心伏地,谨慎绕过他三人,缩着身子快速扑进木心伸展的臂弯里。

“是何人伤我信儿?!”苏木心语气克制,似是怕吓着怀里的野兽。那兽人望着她比划一阵,又急急扑进木心怀中,揽住她腰身死死抱牢。

“给本王放开!”

那兽人抬目,赤焰冷冽寒气逼在眼前,那兽人尖厉一声,却清晰可闻“坏!人!”分明是个沙哑的女声。

“不要!”木心蹙眉急切拦在二人之间,来不及同丈夫解释只扭身抱紧那高大的兽人极力安抚“不是,不是坏人,那是嬢嬢的……夫君。”她细细抚在她密不透风的厚实毛发上“冉冉乖,冉冉不怕,是嬢嬢。嬢嬢在,没人敢欺负冉冉。”

不远处的顾北南弦倒抽一口冷气。尤其是南弦,收了目瞪口呆转向顾北,才见那顾北亦是青了脸色。

苏银信只是受了惊吓,给几处擦伤添了药,靠在包袱上昏沉。送走冉冉的顾北南弦分居两头值守。朔宁王在重回安静的夜色里添了两把柴:“这林子里的兽人其实都是人,是么?你是为了救他们才居在山里的。”他沉缓似是自言“山中无兽亦无人,是他们最好的容身之所。”他扭头直视她的木讷“顾北的伤不过两日便好的七七八八,你胸口的淤青却不见好转。”

他迎住她的惊愕缓缓“那些兽人不是为了孕育。蚀心菇是至阴之物,阳体或可破但女子却难。”三皇子再进一步逼近虚迷眼色“龙阳可救命?”

忆起那日自己拉住他衣袖不放,木心强吞羞恼,坦白点头又否认摇头“虽不至死,却心绞难忍。”她无奈抱着失了武功而虚弱肩头“男女房事是最简单注通气血之法,能快速减缓痛意,说是救命也不为过。”木心继而抬头“殿下真的错了,兽人不是我拢进山中的。我寻药来时才见许多受毒之人在山中胡乱吃喝,越病越重最后多数死去,活下来的也成了兽人模样。听附近的人说,有些逃跑的死囚,有些被追杀的小族游民,迫于无奈来这个无人之境却受了瘴气,疯疯癫癫的活在这林子里。”

苏木心似是忆起什么不快,眼中恨意再添几许,胸口灼痛轻抚,嘴角的血又多呕几许被她生生硬挺着咽回去“能听我的话的只有冉冉,她……她想留在这个林子里,照料这些兽人,好过外头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她再回神,才察觉自己的身子被他揽进肩头靠住,复杂的情绪渐渐让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带着埋怨低声喃喃“你又不信我,还来管我做什么?”

再不信你,你也是本王的王妃。话语虽柔弱,可眼神依旧冷漠盯着噼啪炸响的篝火。

木心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询问“殿下是不是被骗了?你以为,这里有一支虎视眈眈的虎贲军,他们抢了殿下的火药。其实不是。有人故意用火药引你来皋涂山,想叫你进雷阵?”

傻瓜!他终于无奈斜眼“很多年前,我们就来皋涂许多次了,次次都是无功而返,没有你的地图,我们根本就进不来。”

厉害啊!木心长吐一口气,恨恨吞着嗓子眼里的气氛“敢算计到老娘头上来?”

苏木的身份瞒不住了。朔宁王扭头呼吸着她发间幽香“你害怕吗?”

那你呢?苏木心顺势侧躺在他膝上“你是会保护我,还是像从前一样,继续躲得远远的。”

朔宁王的呆怔还未缓回,膝上的苏木心早已闭了眼睛,睡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