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日将落,雾未起,人已稀。
此刻的李晋,换下了武机局执红卫的差服,穿上了一身束袖黑色便装,正骑坐在玄医局后院的院墙之上,腰间束一小罐,一边在手里摆弄着什么,一边不停的向院内打望,远远看去,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若是被人瞧见,去报官捉他也不稀奇。
开州府城周围总长四十里又百步,东西阔十里,南北长十里又五十步。
原来的内城,路窄径乱,房屋错落无章,到处藏污纳垢、尘土飞扬,尤其是一遇雨天,更是满城泥泞。
梁王登基后,一方面认为府貌不佳有损皇城威严,一方面认为市井凌乱,为不法贼人藏身提供了便利,危害皇城安全,于是用了三年时间移除违建,修正道路,大路可通车马,行人如织,阔五至七丈,小路人迹难至,则留丈余宽,将能通过往行人。更兼令州府使人日日扫打,使城内府貌焕然一新,秩序井然。
城内凡道边大树,尽数移去,从高处望下,阡陌一览无遗,若真要有叛乱的军队,恐怕刚一上路,便会瞬间暴露无遗。
只是梁王没想到的是,树少,烟尘就大,烟尘大,夜雾则重,而这雾霾恰恰成了夜幕中乱党叛军最好的掩护。
玄医局背后这条路就是一条丈余宽的小路,路的另一侧是封禅寺的南墙,并无商户客栈,也无药铺小贩,此地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来,这时天色已暗,更是没有什么行人。
院内也同样昏暗。
李晋骑跨在墙上,正在用竹箝摆弄罐里的绿矾蚕丝,借着灯光,只看到玄医局内飞桥游廊,明暗相通,十几座大屋相向合拢,围出一座三进的别致庭院。脚下的丹砂房离得近,却能看得真切,足有两层高的朱墙建筑棚瓦交错,屋顶的天窗通孔还冒着缕缕淡紫色的轻烟。
若不是查天理军窃案,也不必来这儿安防布控,肖英可是来过玄医局的,即便在这样一个刚猛的汉子口中,玄医局也是妖法笼罩,女官们也似恐怖魔头。
想起肖英说到玄医局时那惊恐的样子,李晋便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夹紧墙头,心说千万不要掉了进去。如果跌落,那想必不是被妖女蛊惑,成为失足少年,便是拿去做活人试验,死无全尸,一定比徐戎的司卫营更似人间炼狱。
不过,就现在从外面来看,玄医局院里没有做法的坛,没有供神的龛,没有作妖的铃,也没有招魂的幡,反倒是香气袅袅,女声绕绕,不知哪间大屋里,会不会有那神秘的小皮鞭。
正打望时,眼前丹砂房门内突然蹦出两个年轻女子。
不好,魔头初现。
李晋连忙匐下身体,两腿紧紧夹住院墙,身体死死贴住墙瓦,生怕被发现再捉了去。
两人背对李晋,并肩嬉笑而出,正向前院走去。
看不见二人的容貌,但她们浅色的衣着在这华灯初上的朦胧中却格外显眼。
其中一个穿着一袭云白色水雾轻烟长衫,裙摆叠折,长至曳地,细腰阔裙衬托的柔美且有范儿。
另一个上着鹅黄色短襦衫,肩披对襟银画帛,下着半短斜摆襦裙,踏着软底绣靿小胡靴,灵动脱俗,古灵精怪。
好家伙,古代Cosplay?就俩人这身装扮,放在现在,妥妥的一个知性御姐,一个精神太妹。
随随便便出来两个普通女官,穿的就不是普通女工干活的衣服,再联想到肖英所说,衙府司军的男人们一个个被调教的服服帖帖,这……
李晋越发紧张,心说千万别被发现,可越紧张,就越乱。
乱就容易出错,李晋左手碰到了刚刚拉好的丝线,寖着绿矾油的丝线恰恰划进了前日被飞鸢烧伤的创口,瞬间,一股椎心刺骨的痛直冲他的头顶,痛的他眼前一黑,大叫一声,从一丈来高的院墙上倒头栽下。
巧还是不巧,李晋刚好就这么落在了玄医局的院子里面。
不用猜,这声杀猪般的惨叫,不要说这两个蹦出来的女魔头,就是通楼渠边夜市上的小贩,可能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咬着牙用力一睁眼,果然,看见两人朝自己走来。
前所未有的绝望。
玄医局小课堂,就要上课了。
就在落下的那一秒,李晋已经笃定了自己的余生。
且不说私闯玄医局够诛几族。
就算不报官,也只怕从此后,在笼中度日,与蜡烛为伴,那个自由不羁的武机局御察使从此不在,取而代之的将是一整份奴隶契约。
想到这,李晋拼了命的想试着爬起来,可摔在地上的髋骨又传来剧痛,忙用右手去捂时,却下意识地把伤了的左手又撑在了地上,这下可好,再次痛的他眼前一黑,趴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两个女子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李晋痛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穿黄衣的女子蹲下来,远远地伸出一根手指,嫌弃地戳了戳他的手臂,惊呼:“姐姐你快看,还是活的。”
趴在地上的李晋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执红卫,在两个年轻女孩面前居然是以这种不雅的造型出场,真是颜面扫地。
有些人死得好看,有些人死得难看,而我李晋,是死得好难看。
白衣女子也躬着身子看了看,笑道:“还真是。”
黄衣女子拍拍手站起身:“这天理军上门是越来越早了,天还没黑呢,姐姐,咱们把他杀了吧。”
李晋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啊?这就杀?不是,我觉得其实也可以审一下的,拷打也行,我知道好多秘密。
想这玄医局连梁王和太子都敬畏有加,如果这两个女魔头现在一刀结果了自己,也一定不用吃罪。
不仅如此,恐怕就算太子要给自己收尸,都进不来,那不是只有火化?
怎么办?望着丹砂房顶上飘出的烟,李晋这手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忙不迭的爬起来:“自己人,自己人,两位女王姐姐,使不得啊,自己人。”
“谁跟你们天理军是自己人啦,刚刚怎么没摔死你。”黄衣“小太妹”回道,嗔怒中又带着几分俏皮,分不清是打趣还是认真。
“真的真的,我是武机局缉卫营御察使李晋,奉命在这布控防范天理军,保护玄医局。”李晋只求保命,根本不敢和这两个女魔头有半点嬉笑。
被黄衣女子唤作姐姐的白衣女子说:“天理军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但派来的小贼越来越笨,居然还冒充武机局,你看看你这样子,哪有半点执红卫的威风?说是武机局,你自己信吗?”
“是呀是呀,姐姐,我听说武机局执红卫个个帅气潇洒、武功盖世,哪有从墙头摔下来的执红卫呀。”
帅?
不是,你们是不是对帅有什么误解?